《權柄》第九卷 架海金梁

第五百六十九章 一個人的傳奇

第九卷 架海金梁

第五百六十九章 一個人的傳奇

對於衝撞了上校大人,那准尉卻毫不在意,齜牙笑笑道:「沈大人勞駕了,知道哪裡有空閑的醫官嗎?」
齊國人沒有誇張,在守備森嚴的情況下,羊腸坂堡壘確實是無法攻破的。
沈青走在隊伍的最前頭,用無數次夜晚拉練造就的火眼金睛,辨認著前進的方向,為隊伍在頭前帶路。他的身後是手拉著手的第三師官兵,五千將士就這樣小心翼翼、略顯蹣跚行進在大峽谷的山路中、棧道上、橋樑間。一路上跌跌撞撞、不免有許多崴了腳、閃了腰的兵士,只能坐在道邊歇息,等待晚些時候上來的醫療隊收容。
哦,還得有個親王世子的顯赫身份,至少得讓人不敢下死手吧,不然軍棍無情,當真以為是用來舒筋活血的?
……
見齊軍不堪一擊,秦軍鼓足餘勇,拿出所剩無幾的體力,發起了猛烈的攻擊,砍瓜切菜一般,將齊軍打得連連後退,不一會兒便退到了后城門。也不知是誰帶的頭,有齊軍開始往坪上逃去……不能及時斬殺逃兵,這就是沒有督戰隊的壞處。
在漆黑的夜晚,僅憑著點點星光,第三師的將士僅用了不到三個時辰的時間,便行完六十里崎嶇的難行的山道,不得不說是一個軍事史上的奇迹。
「啊……」沈青心一沉,連聲道:「在哪裡?快帶我去看看。」
「大人,您的臉?」醫務兵委屈巴巴道。
可即使到了這一步,將士們對王爺的能力仍然不踏實,畢竟萬夫莫開的羊腸坂上,還有五萬精銳齊軍,根本就是死路一條。
大軍如潮水般湧進城裡,給了城中剛剛集結起來的齊軍極大的心理壓力。儘管齊軍的人數仍然佔優,但士氣卻已經在一驚一乍中降到了最低點。勉強組成的陣勢鬆鬆垮垮,與士氣如虹的秦軍甫一碰撞,便立時潰不成軍!
別動隊倖存的將士已經全部撤到了二樓。換一種說法……便是留在一樓的全都戰死了。
有人說一支軍隊的性格,由其第一任主官的性格決定,此話卻有幾分道理。在沈青以身垂范之下,第三師的官兵吃苦耐勞,忠誠沉默,對痛苦的忍耐力要超過任何一支部隊,對上峰命令的執行力也要超過任何一支部隊。
「那你還待這幹嗎?」沈青想要板起臉,無奈麵皮一動便生痛,只好作罷。
「我等叩見王爺!」當那挺拔的身影出現在羊腸坂,二十六萬軍民齊刷刷五體投地,俯首叩拜成親王殿下。
一見是這位活寶,沈青頓時沒了怒氣,笑罵道:「你小子,捂著臉幹什麼?」此人乃是京山軍中的異類,觸犯軍規如家常便飯,幾乎把京山軍的刑罰嘗了個遍。為了整治他,許田甚至琢磨出了許多不在軍規上的酷刑……譬如說扒光了衣服倒吊一天一夜。但這傢伙比蟑螂還要頑強,無論受多重的刑罰,不出幾天便又活蹦亂跳,且依然我行我素,繼續違規犯法……
統領大人這種玩命精神,大大鼓舞了隊伍的士氣,行軍速度愣是又加快了一成……當他們趕到羊腸坂時,城頭上剛剛響起喧天的喊殺聲。
能折服這些桀驁不馴的將領,並不單靠這一仗。這隻不過是個量變引起質變的過程罷了……
聞訊趕回來的齊軍想要奪回城堡,無奈沒有任何攻城器械,連光滑如鏡的羊腸坂都很難爬上去,又何談攻城呢?徒勞的嘗試幾次,白白丟了幾百條性命,齊軍主力便撤了下來,應該是去打造些雲梯之類的簡單器械,再重新來過。
「我的大人啊,」秦淇水翻白眼道:「你本來長得就不咋地,現在只是更不咋地了,沒有人會覺著遺憾的,」說著愁眉苦臉道:「可我這張完美的臉蛋要是毀了,中都城的姑娘們會傷心欲絕的。」
將士們也不會忘記,是誰用鏗鏘有力的聲音,說出了:「既然進是死、退也是死,何不雙手劈開生死路,一刀斬斷攔路虎!」
「大人還是不要去了。」秦淇水聳聳肩膀道:「我剛從那邊過來,醫官們正在給他手術呢,沒有一個時辰是弄不完的。」
「大人別生氣,我是秦淇水。」准尉這才羞羞答答的放下左手,露出半邊面龐,果然是大名人秦淇水。
正午時分,羅雲率領著鷹揚軍出現在羊腸坂,一切懸念都結束了。
隨著那兩扇大門緩緩關閉,號稱「不可攻佔」的羊腸坂堡壘淪陷了。
將士們還不會忘記,隨後一兩個月的神奇之旅,二十萬大軍居然如入無人之境,席捲了大半個齊國,最後更是將其首都圍困,逼得齊國君臣簽訂城下之盟,停戰賠款,禮送侵略者出境,這是何等風光啊!
但城內仍有來不及逃竄的殘敵需要肅清,尤其是城門樓上殺紅了眼的齊軍,根本不顧秦國援軍對后翼的攻擊,一定要把已經躲進城門樓中的秦國老鼠殺光。
……
醫務兵趕緊上前,想要為統領大人處理一下傷口,卻被沈青伸手擋住,沉聲問道:「別動隊的傷員都救治完了?」
就連沈青也腳下一絆,摔了個鼻青臉腫。他拒絕了副官停下就醫的建議,胡亂從衣服上撕下塊條布,堵住長流的鼻血,便繼續向前奔行。
不敬上官杖四十、頂撞上官杖八十,所以秦淇水能跟秦雷之外的所有將官嘻嘻哈哈。聽見沈青問自己,秦淇水苦著臉道:「唉,毀容了。」說著把另一隻手輕輕張開,讓沈青看一眼臉上細密的傷口,便重新捂住了。
天地間,只有秦雷一人傲然挺立爾。
本來已經疲憊不堪的京山將士,見狀精神為之一振,如風捲殘雲一般驅逐了城內所有的齊軍,關上了后城門。
誰知秦淇水撓撓頭,怪聲怪氣道:「算了不治了,留著更有男人味!」便搖搖晃晃下了城樓,不知幹什麼去了。
……
攆走了一片好心的醫務兵,沈青便頂著一張滿是傷痕的臉蛋子,在城牆上巡視起來。卻與一個捂著臉,滿世界找醫官的遊騎兵准尉迎面碰上。
望著城頭飄揚的黑虎咆哮旗,隨後趕到的禁軍將領們徹底服了,長嘆一聲道:「天下英雄,唯殿下與百勝公也!」
也把這一百天來的日日夜夜,全都變成了一個人的傳奇!
雖然有些手忙腳亂,但直到援軍上來,齊軍留下了一千多具屍首,也沒能攻破后牆。
看到眾人怪異的目光,沈青才想起自己的臉蛋在地上搓過,趕緊把堵著鼻子兩條布頭拽下,又想用手背抹抹臉,但一碰到臉上的傷口,便痛得嘶嘶倒吸涼氣。
卻見王爺彈指間如畫龍點睛,羊腸坂天險便換了主人!
當然其餘人也不必眼紅,因為這條軍規的開頭有一句——凡是能將京山軍所有非斬首刑罰享受一遍者,便可擁有此等待遇。只要您能有秦淇水那煮不熟砸不爛錘不扁碾不碎的好身板,一樣可以享受此等待遇。
所有人都認為無法攻克的羊腸坂堡壘,卻在一夜之間歸了京山軍。這對秦軍將領的震撼是超乎尋常的……雖然秦雷取得過牧野原大捷,但那畢竟靠老天爺幫忙,頗有些勝之不武的味道。所以眾將雖然承認王爺乃是將才,卻仍然沒有把他與趙無咎放在同一檔次上。
那二百二十六名長眠于青山之間的大秦將士,同樣配得上「攻陷羊腸坂」的無上戰功!
當沈青率領部下趕到城堡下,正好看到弔橋轟然落下。他便指揮著部下,趁勢掩殺了進去。
……
將士們更不會忘記,是誰在大戰中鐵膽雄風、臨危不懼,在十倍敵人的夾攻中,也沒有讓軍旗後退一步,使苦戰中的官兵始終沒有潰散,這才捱到那神奇的時刻……
倒是從城中逃到羊腸坪,又從坪上重新殺下來的齊軍頗為棘手。還是那個問題,與其他三面相比,城堡對著羊腸坪的一面,簡直就是不設防。好在城中守城器械俱全,什麼滾石檑木油鍋之類的應有盡有,給了守衛后牆的官兵極大的幫助。
「趕緊滾蛋,」不耐煩地揮揮手,沈青沒好氣道:「我已經定親了,不擔心娶不上媳婦。」
直到天光亮了,三師的官兵才看到統領大人滿臉擦傷,左眼腫脹、鼻子上還堵著兩條暗紅色的破布頭,與他往日乾淨利索的形象大相徑庭。
但這傢伙的軍事素質太強了,在精英薈萃的遊騎兵中也是首屈一指,讓人著實又愛又恨。若是依著軍法官秦壽的意見,早就把這害群之馬攆出軍營了。可秦雷不這麼看,他動用了統帥令牌,為秦淇水頒布了一條特殊的軍規:除了觸之則斬的軍規,他可一概不遵守。
此時是初冬,這羊腸坂堡壘在群山環抱之中,能見到金光閃閃的太陽,至少已經是卯時末了。
……
……
沈青率領著本部五千人馬子時出發,連夜進了太行山中。
疲累欲死的京山軍將士,卻不敢有絲毫的鬆懈,他們抓緊時間熟悉城防,搬出武庫中的守城器械安放在城堡四周,在援軍到來之前,他們要頂住坪上和十八盤齊軍的反撲。
二層城樓主要用於安放轆轤和絞盤兩大機械,能插腳的地方本來就少,塞進五十幾個官兵便已經是人挨人了……但即便空間再大,也不會有更多的倖存者了,這連傷代殘五十三個別動隊員,便是撤進城門樓時的全部,其餘將士在門外時便已經全部陣亡了……
不知什麼時候,太陽升起,驅散了山間的薄霧,將光明和溫暖還給了山谷中的生靈。
「但願如此吧……」此時終究不適合感慨,沈青很快收拾情懷,指了指身後道:「那邊可能有醫官,你去碰碰運氣吧。」說著便繼續前行,好心提醒道:「不過別抱太大希望,傷號太多了。」
……
「才半邊呢。」沈青指指自己的臉,苦笑道:「我這全毀了的都不急,你急什麼?」
醫務兵搖頭道:「還沒有,他們幾乎是人人帶傷,醫療隊全部出動,還是忙不過來。」
山地急行軍是要付出極大犧牲的,那二百多墜崖身亡的將士,大多便折在這一段路上。
「唉,」秦淇水這下子笑不出來了,低頭道:「沈大人身被十三處傷口,其中還有兩處貫穿傷,連腸子都出來了。」
……
將士們不會忘記,是誰在全軍潰敗的危難時刻挺身而出,擋住了齊國幾十萬大軍的去路。
但那些不慎掉下深淵的,卻永遠找不回遺體了,只能讓這莽莽太行埋葬英烈的忠骨。
沈青笑笑沒有說話,正因為這傢伙本質不壞,王爺才會縱容他在軍中橫衝直撞的。
秦淇水輕聲道:「沈都司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
對於這種自我感覺良好的傢伙,沈青也是無可奈何,只好岔開話題道:「沈冰呢?怎麼一直沒瞧見他?」
據《京山軍軍史》記載,羊腸坂一戰,第三師一共出動了五千零一十四名官兵,戰後報陣亡四百三十七人,但在羊腸坂堡壘內,只找到了二百一十一名將士的遺體。即是說,犧牲于夜行墜崖的第三師將士,甚至多於在戰鬥中陣亡的……
如果不能安然回國,那成親王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鏡花水月,沒有任何意義。
……
黑漆漆的夜空中掛著寥落的幾顆星,暗淡的星光下是崎嶇陡峭的山間小道。且為了避免暴露行蹤,他不許部下點火掌燈,全軍五千人完全是摸著黑在向前行進。可能除了基本消滅夜盲症的京山軍,當世再沒有軍隊敢於在這種情況下行軍。
大約寅時中,在經過兩個時辰的艱苦跋涉后,沈青終於帶著他的第三師到達了大河口古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消滅了堡內的三百守軍。唯恐有人趁夜色逃脫,在稍事休整之後,沈青便催促隊伍火速前進,務必在半個時辰內趕到十幾裡外的羊腸坂堡壘。
「唉!」沈青重重一拍城垛,雙目無神地望向遠方,喃喃道:「萬一……讓我怎麼跟嬸娘交代?」他與沈冰是堂兄弟,兩家關係向來很好。
這沒大沒小的舉動,可觸怒了視軍規高於一切的沈統領,不悅道:「你叫什麼名字,哪一部分的?」話說牧野原大捷后,所有參戰官兵的軍銜都普調了一級,不少功勛顯赫的還上調了兩級。是以單看軍銜,已經認不出誰是誰了。
城中的喊殺聲終於漸漸平息下來,京山軍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付出一百多條人命,才將城牆上的上千敵軍肅清。隨著最後一個頑抗的齊軍倒下,城堡中終於只剩下秦軍了。
膽怯和潰逃像瘟疫一般,在齊軍陣中蔓延開來,很快便發展為成建制逃跑。就算有鐵心抵抗的,也被潰兵衝擊的立不住腳。更多人見大勢已去,便紛紛丟下武器跟著逃出了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