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架海金梁
第五百七十七章 坑和坑
這種慘無人道的屠殺，對殺人者同樣是巨大的摧殘。只要還算是人，這場景便會折磨他終生，令其至死不得安寧。
……
可就在這一刻，秦沾猶豫了。儘管一開始便打定主意出賣自己的父親，可那畢竟只是出謀劃策，與這種親手指認的感覺相比，簡直不值一哂。
秦沾趕緊屁顛屁顛的過去，把一張恭謹的笑臉，擱到百勝公的面前。
一直到下半夜，最後一車黃土才傾瀉而下，那活埋了五萬五千名秦國俘虜、以及一萬多具屍首的大坑終於被填平了。
打著火把繞大坑一圈，那小校吩咐道：「再檢查一遍，就可以收隊了。」自個便轉身回營，向百勝公復命去了。
確實是拋棄，當時的情況下，如果他選擇與他們同生共死，八成會被叛徒出賣。且因為做賊心虛的緣故，叛徒很有可能會先殺了他再說……
到了中軍帳外，趙虎卻沒有通稟，便徑直領他到了帳后，從後門進去。
把騷乎乎的被子翻過來，秦沾重新躺在床上，剛有些睡意的時候，便聽到賬外有人輕聲道：「殿下，公爺請您去一趟。」
看秦沾失魂落魄的樣子，趙無咎讓趙虎給他端碗安神湯。喝下去過一會兒，秦沾便平靜了許多。
這時，齊國的民夫出現了，他們推著獨輪小車，將一車車泥土傾瀉進大坑之中。原來從一開始，趙無咎便要將這五萬多人給坑了……
結果轉了兩個多時辰，愣是沒找到自己住的那旮旯，倒累得他雙腳灌鉛、口乾舌燥，正要忍不住找人問問，卻發現眼前霍然開朗，原來已經走到了營地邊
坐在柔軟舒適的大床上，秦沾輕輕撫摸著緞面的被褥，竟有恍若隔世的感覺。
大口的喘息幾聲，秦沾感到大腿間一片冰涼，伸手在床上一摸，已經濕了一片。無奈的嘆口氣，掀開被子起身，摸一條幹凈的褲岔換上。這尿炕的毛病也是那次的後遺症。即便一天不喝水，也會在夢到冤魂的時候濕一片，風雨無阻，比潮汐還准。
「噓……」一把按住他的嘴，趙虎便把受了驚的小王子拉到了后帳。
起身向帳門大步走去，他的腳步卻越來越慢，腰桿也漸漸佝僂起來，到了門口時，已經恢復成起先那種卑微模樣，對兩邊的門衛道：「二位大哥，小王想出去走走、透透氣，可以嗎？」
感激地點點頭，秦沾便輕手輕腳的上前，把臉貼進大帳的縫隙，定睛向外一看，便見著好些個光頭……
四十萬齊軍的營寨，規模可想而知，置身於一座座蘑菇似的營帳之間，秦沾很快迷了路，但又不想多看齊人的冷臉，索性漫無目的的閑逛起來，心道：「總能找到地方的。」
秦沾站在柵欄之後，獃獃地看著不遠處的一切，滿眼是血腥的殺戮、無力的掙扎；滿耳是痛苦的慘嚎、無助的哀求，鮮血在漫天飛濺、生命被無情藐視、屠殺在有條不紊的進行……
兩邊衛士看他一眼沒說話，卻讓開了去路。
但這一聲已經引起光頭們的注意，尤其是左首第三個光頭，更是一臉的驚訝與疑惑……
……
「放肆！這是你說話
「知道了。」秦沾沉聲答應道，便胡亂套上衣衫，掀開門帘走了出去，這才發現，天已經蒙蒙亮了。
見俘虜已經互相捆好，小校嘴角抹過一絲殘忍的笑意，目光轉向上諭，接著念道：「一欸我天兵神降，爾等便魂飛魄散、背主投降，簡直是無恥之尤！是可忍，孰不可忍！吾不滅之，天厭之！！」說著把那大紅色的上諭往人群里一扔，沉聲道：「動手吧！」
秦沾徹底傻了，就連褲襠一熱，也沒能察覺的到。
……
只見十來個和尚被捆在椅子上，排成一溜面對著幕布。帳外還點著數盞明亮的牛油大燈，讓他可以清晰看到每一張臉上的眼屎。
但就在沉入美夢的那一霎，他狠狠地一咬嘴唇，鮮血便無聲流了出來，眼神重新恢復了清明。
將手中的《左傳》擱在桌上，趙無咎朝秦沾招了招手。
忽得從床上坐起來，緊緊攥著雙拳，秦沾無聲嘶吼道：「昔日韓信受胯下之辱，只為留此有用之身以報國，卻不是要當這籠中的金絲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正義，即使最壞的人，也往往認為自己是對的。
坑裡的俘虜們肝膽俱喪，不停的哀求、不停的磕頭求饒，但齊軍將那大坑團團圍住，用長槍弓箭將想要爬上去的俘虜射殺，神情漠然如看一群豬狗……
就在他心中翻江倒海之時，一隻有力的大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老混蛋如魔鬼般蠱惑著小混蛋道：「爺爺很理解你的顧慮，但可以
隨著一車車的沙土墊下去，大坑越來越小、越來越淺。已經有許多俘虜被活埋，即使那些暫時未死的，也徹底放棄了掙扎、停止了哀求，一個個神情木然地等著被埋葬……
秦沾一進去，就看見趙無咎穿一身錦袍，正坐在燈下讀書。剛要納頭便拜，卻見趙無咎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秦國俘虜在之前便已經斷炊三日了，又被齊國人連逼帶騙的挖了個超級坑，體力徹底被掏空，即使想作困獸斗，也沒有那個力氣了……小部分俘虜被直接殺死，更多的卻被攆進了大坑之中……
眼下這些人正面朝中軍帳方向跪著，聽一個小校宣讀百勝公的上諭：「爾等既為戰俘，本應速死，然我百勝公慈悲為懷，僅以勞役處之，實乃千古未有之大寬宥，為何爾等竟恩將仇報，燒我農場、殺我守軍、劫我城池、掠我州府，似爾等這般暴虐匪類，合該千刀萬剮！」
殺戮持續了半個時辰，慘叫聲才漸漸小下來。
視線在眾光頭臉上巡梭，秦沾真的看見了自己的父皇。雖然昭武帝緊閉著雙眼，又是個沒有鬍子眉毛的大光頭，但他還不會認錯自己的老子。
大帳一分為二，前面是百勝公議事的地方，後面則用來辦公睡覺。
趙無咎這才微笑道：「這裏面有昭武帝嗎？」
鮮血驚醒了獃滯的俘虜，他們尖叫著、哭號著、拚命爬出坑去，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撞，但無論哪個方向，都會遇到齊軍守備森嚴的軍陣，要麼被長矛刺死、要麼被攆到坑裡去……
昭武十九
……
「去了就知道。」丟下輕飄飄的一句，趙虎轉身便走，秦沾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頭，秦軍俘虜們只好照做……
「哦，是趙虎大哥，公爺找我什麼事？」一邊將腰帶系好，秦沾一邊滿臉堆笑道。
如夜梟般的尖叫哭號聲在夜空中環繞，一直到了天亮，才逐漸安靜下去。
「公爺問你話呢！」趙虎沉聲道。
沉默良久，便聽他的喉嚨中擠出五個字道：「左首第三個。」
秦沾知道，只要伸手一指，自己便徹底背叛了天地君親，從此以後便要遭到世人唾棄，遺臭萬年了。就算是膽小怕死如他這樣的，也不禁要問一句，苟全性命到底值不值？
……
「啊……」秦沾被徹底嚇到了，不由驚叫一聲。
指了指一幕之隔的前帳，趙無咎小聲道：「那人逮過來了，你看看是不是。」秦沾點點頭，剛要起身卻被趙無咎一把拉住，輕聲道：「隔著帳子看吧，不要暴露了。」
「謝謝啊。」秦沾客氣的道謝，便踱步出了帳篷，在營地中閑逛起來……他告訴自己：「我是在向敵人學習，等著將來雪恥用！」便心安理得的散起步來。
秦沾倒也機靈，立刻停住了動作，一點聲音都沒發出。
秦國俘虜們呆住了，齊軍的弓弩手卻已經
秦沾猛地抬頭，定定地望向趙無咎，只聽老混蛋繼續道：「除了我和趙虎之外，這世上沒有人知道是你指認了他，而我們倆是絕對不會說出來的。」說著笑眯眯道：「再說昭武帝好歹也是一國之君，爺爺也不會傷害他的。若是你願意的話，爺爺可以安排你們住在一起，讓你照顧他，這樣天下人就只知道你秦沾是大孝子，而不會想到其它。」
視線從詔書上抬起，冷冷看著跪在坑裡坑外的數萬俘虜，那小校沉聲道：「元帥有令，命爾等解下腰帶，兩兩一對互相綁了。」
秦沾的表情果然鬆動，所謂叛徒最後的底線，其實就是沒有底線，一個人能後退一步，便不會太在意後退十步。
帳中只剩下一老一少兩個混蛋。
腰部一松，身子便軟軟躺了下去，一陣陣睏倦與疲憊也潮水般的襲來、他真想在這大床上舒舒服服睡一覺，忘記那些煩惱事。
為秦沾安排下住處，趙虎便離開了。
挖了三個時辰的大坑，俘虜們早就體力透支了，只想著趕緊吃點東西、休息休息，雖然有人問：「這是要做甚？」但小校早有說辭，翻翻白眼道：「帶你們去戰俘營吃飯，又不是第一次當俘虜了，還這麼不懂規矩！」
但兵士們一個個目光獃滯，彷彿沒聽到他的命令。不知道是誰帶的頭，齊兵紛紛爬在地上嘔吐起來。待吐完之後，便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吵、有人鬧，甚至有人扭打在一起相互撕咬，千奇百怪、無所不有。
……
……
秦沾緊咬著嘴唇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