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柄》第十卷 腥風血雨

第六百一十八章 周維公

第十卷 腥風血雨

第六百一十八章 周維公

「不要后怕了,朕是知道你的。」天佑帝清聲道:「朕當時對父皇說:周少卿素來忠心耿耿,公正嚴明,乃是鎮國之寶,能壓得住壞人。這樣的人怎麼回事文黨呢?」
「微臣……明白了!」周維公莊重的叩首。
按說這時候是不見為好,可他不過一個小小的三品文官,怎敢當面得罪權勢滔天的太尉大人?
「他就是長在我大秦朝肌體上的一顆毒瘤,已經爛透了,無藥可救了,若再不壯士斷腕,就會把整個大秦朝都害死!」覺著這樣說有些狠毒,天佑帝又嘆口氣道:「你知道嗎?眼下他就在謀划著逼朕退位!」說到這裏便戛然而止,直勾勾地盯著周維公。
御書房裡的氣氛立時和緩許多。天佑帝面色和煦道:「放心,不是讓你當面鑼對面鼓的與李太尉放對,你要做得很簡單……一個字,拖。」
便有小太監搬個錦墩過來,周維公連忙惶恐的推辭道:「折殺微臣了,我還是站著回話吧。」
轎夫趕緊抬起轎子,顫巍巍的繼續前行。
天佑帝擱下手中的書簡,微微一笑道:「周大人請起來說話!」
想要去找個人商量一下,卻又怕走漏風聲,惹來殺身之禍。周維公枯坐轎中一籌莫展,就連封侯拜相的誘惑也不能讓他提起精神來。
終於是答應了!
憂國憂君地說了半天,周維公最後才小聲道:「況且……微臣一個小小的三品文官,也做不得什麼……」
周維公的右手按在醒木上,面容嚴肅沉穩,但心中卻又是一番別樣的思緒……
周維公聞言一哆嗦,不由抬頭望御案上望去,正瞧見天佑帝目光炯炯地看向自己,忙低頭答道:「微臣愚魯……並不知道。」
現在之所以持續關注、保持熱議,很大程度上,不過是給平淡無奇的生活找點調劑,想看看熱鬧罷了。
……
「不知陛下需要多長時間?」周維公咬牙問道:「微臣豁出這條賤命,也要盡量做到。」封侯拜相的誘惑是如此強烈,以至於讓周大人真以為自己成了張孟將……
天佑帝擺下手,伺候太監便躬身退下。待沉重的紫檀木房門關閉后,偌大的御書房裡便只剩下君臣兩人。
再譬如說,當時到底是怎樣的情況,能讓兩位久經沙場的老將,不殺一人、不打一仗,便拱手讓出好不容易奪下的虎牢雄關。
這件事著實曾令中都百姓怒不可遏、以至於上萬人圍住太尉府和皇甫家,辱罵討伐長達如日,但那已是去歲的事情了。而今隨著大秦軍隊反敗為勝,失地盡收,百姓一高興,再沒有去年那種恨不得「食其肉,噬其髓」的怨氣了。
周維公一聽,心道陛下這話可就有分量了,那是相當明顯的暗示啊!只要能把這事兒辦妥,我就可以當上宰相了!最次也是個內閣首輔吧……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想到此,心裏忽然一熱,叩頭說道:「到底需要微臣做什麼,還請皇上明示,臣當披肝瀝膽,死不足惜!」
「真他媽沒規矩!」一腦門官司的周大人,居然爆出句粗口道:「他是你大爺嗎?讓你幹嗎你就幹嗎?」說著伸手將那請柬打落地上,氣呼呼道:「原帖奉還,讓他哪涼快哪待著去。」
張孟將是誰?前唐宰相張張柬之也,以保護大唐皇室、逼迫武後退位聞名於世。
就在京都百姓紛紛的議論聲中,對相關犯官的審訊開始了,這一天是天佑元年四月初九,歷史會銘記這個日子。
「對,就是邪不勝正!」天佑帝果然龍顏大悅,拊掌道:「朕已經有了萬全之策,定然可以將謀逆之人一網打盡!」
拜辭出宮,讓冷風一吹,周維公不禁打了個寒戰,沸騰的熱血頓時消散。一想到要與那老魔頭周旋月余,他頓時又犯愁了。都說差事好接難辦,看來一點都不錯。這事關係重大,怎麼就那麼草率的答應下來了?
身為左少卿的周維公自然順理成章的接任。但有道是「蛇鼠一窩」,正卿有問題,少卿能幹凈到哪去呢?是以周大人一直惶惶不可終日,擔心哪天也被扣上相同的帽子,追隨曲岩而去。
此時斜陽正濃,餘暉把他的影子拉的老長,頗有些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感覺。
中都的四月天,已是繁華落盡、綠蔭如墨,人們聚集在茶肆中、樹蔭下,一邊吃茶喝水,一邊興緻勃勃的討論著最近的大事小情。但小老百姓能知道啥?無非是人云亦云罷了。就像行在大海上的小舢板,只能看到高高捲起的波濤,卻感覺不到隱藏在水下的暗潮洶湧。
「一個月。」天佑帝淡淡道:「對於這種大案子,審上個把月是很正常的吧?」秦雷已經來信,他的軍隊最快也要一個月才能到位。
「誰?」天佑帝逼問道。其實這個問題純屬多餘,李渾這半年來的藐視聖上、擁兵自重,飛揚跋扈、獨斷專行,每一條都歷歷在目、清晰可見,每一條都可以稱得上「姦邪」了!
事情還要昨天傍晚說起,身為此案的欽命主審官,他按例要進宮面覲皇帝,彙報一下準備工作,請示一下上級精神,這並沒什麼稀奇的。
但昨天夜裡發生的一切,打亂了周大人的如意算盤,讓他終於清晰明白,自己面對的不是一樁普通的官員瀆職案件,而是一齊有預謀、有計劃的政治事件……
見皇帝已經交了底,若是自己不答應,恐怕連這個門都出不去。可他還真沒想過,要與凶神惡煞的李太尉放對,一想到李渾那鬚髮皆張的老臉,周維公就覺著毛骨悚然,實在是騎虎難下啊……
「說的好!就是國將不國!」天佑帝雙手互擊,沉聲道:「李太尉過去確實是有功之臣,但他現在恃功欺君,無法無天!在朝野上下四面樹敵,早就人心喪盡!敢問當今諸公,誰不恨得食其肉而寢其皮?」
「快起來吧,朕有正事要跟你說。」天佑帝溫和笑道。
他剛上任不到一年時間,原先的大理寺卿是有著 「文黨死忠」美譽的曲岩曲大人。前年文彥博倒台,昭武帝並沒有株連太多人,只是把曲岩這樣過於礙眼的傢伙攆出朝堂而已,用的名義也不是「結黨營私」,而是「貪瀆受賄」這件屢試不爽的利器。
在森嚴肅穆的大理寺大堂上,立著兩排凶神惡煞的皂衣衙役,在「公正嚴明」的大匾下,按尊卑坐著太師太尉李渾、刑部尚書魏箏義,都察院左都御史王辟延,但主審的卻是官職最低的大理寺卿周維公……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大理寺本來就是審理官員犯罪的地方。
在轎子里鬥爭好一會,只好瓮聲下令道:「回去換身衣服,本官要去玉帶河。」
他正在沉吟,又聽皇上說道:「周愛卿,朕都知道那人權勢滔天,你要下很大決心才行。但眼下已是迫在眉睫,不得不發了。」說著凄然一笑道:「等到朕和皇祖母被逼迫著唱逼宮戲時,誰能來做我大秦的張孟將呢?」
這真是剛說打鬼,鬼就來了,老子是不是出門忘了拜拜了?
「國將不國。」周維公低下頭,輕聲道。
正在彷徨無計之時,轎簾掀開,一個跟班送上一個淡雅的請柬,恭聲說道:「大人,有位先生讓小的把這個給您。」
這會審確實是有些看點的,譬如說看李太尉如何審理自己的堂弟……按說有這種親戚關係,太尉大人應該是迴避的,但朝中那些熟讀律法的大人們,偏偏選擇無人提出異議,好像篤定他會公正嚴明一般。
「拖?」周維公輕聲道:「陛下想讓微臣拖延時間?」說著恍然道:「案子……」
「實話跟你說吧,我皇家與李家必有一戰,對他李三軍,朕並不是束手無策的。」秦霆說著指向南邊道:「八十裡外的京山城,就有我皇弟的十萬禁軍,更南面的地方,還有三十萬大軍候命,你說我們兩家,誰能笑到最後呢?」
那跟班滿臉無辜道:「可那位先生說,您看了就一定會赴宴的。」
……
周維公便趕緊謝恩爬了起來,只聽皇帝吩咐道:「給周大人搬個墩子。」
天佑帝頷首笑道:「周大人是個有慧根的啊。」便正色道:「不錯,李渾想借這個案子起來逼宮,而朕還需要時間準備。」
想到自己這半年來白白遭受的閑氣,天佑帝一拍桌案,憤憤道:「其實人人皆知,可是人人不言!」
白樂天有詩云:「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跟班的不顧狗血噴頭,趕緊跑回去建起那請帖,再屁顛屁顛的遞給大人。
在皇帝的殷切目光下,周維公昂首出了御書房。
周維公這才鬆口氣,擦擦腦門的白毛汗道:「敢問陛下,已經沒有緩和的可能了嗎?」
眼下堂中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周寺卿手中那方四寸驚堂木上,只等他高高舉起、重重落下,便開始這堂背景複雜的審訊。
「一切拜託了。」天佑帝起身親自將周維公扶起道:「來日同飲慶功酒,當推愛卿首功!」
「你也不用感謝我。」天佑帝微笑道:「朕當時也是為國留賢,以抗姦邪啊。」說著彷彿隨意道:「以愛卿之見,朝中可有姦邪啊?朕要聽真話!」
……
天佑帝不以為意的笑笑,轉換話頭道:「父皇在位時,其實是有人想要把你划進文黨的。」周維公趕緊從墩子上爬起,連連叩首道:「冤枉啊陛下,微臣雖然曾身為文黨下屬,但我當的是朝廷的官,作的是陛下的臣子,要說有黨,也是跟陛下您一黨啊……」當官的多會說話啊。
過了好一會兒,還是天佑帝打破了沉寂,一語便是石破天驚道:「愛卿可知你現在掌握著我大秦帝國的命運?」
周維公這才斜欠著身子坐下,舉止頗為拘謹。
「愛卿不容易啊,朕果然沒有看錯人。」天佑帝長舒口氣道:「自從父皇去后,李渾越發無法無天,已經完全不把朕放在眼裡了。」說到這裏,皇帝的語調低沉了下來,目光凝重道:「東邊的趙無咎,南邊的諸洪鈞,都在磨刀霍霍,看著咱們大秦朝臣不臣,君不君的,你說到最後會有什麼後果?」說著目光一閃,盯了周維公一眼。
「這個……」周維公連咽數口吐沫,只好蚊子哼哼道:「應該是李太尉吧……」
「這話你跟領兵的將軍說啊,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能幹得了什麼?」周維公心中叫苦不迭道,但顯然不能這樣回答皇帝。尋思片刻,這才跪下啟奏道:「李太尉桀驁不馴,舉朝皆知,實在應該嚴懲。但他在軍中根深蒂固,麾下雄兵十數萬,又一手把持京都防務,就連大內侍衛中,說不得也有他的人,萬一事有不測,反而貽害皇上,這是不可不慮的。」
「什麼大人?」跟班小心翼翼問道。
沒走出兩步,轎子里的周大人又悶聲道:「把那東西拿過來。」
誠惶誠恐地行了三跪九叩大禮,高呼道:「微臣大理寺卿周維公奉詔覲見!」
周維公哭泣道:「謝吾皇保全之恩……微臣肝腦塗地,在所不惜啊。」
周維公打開一看,無力的呻吟道:「我這麼好奇幹啥啊……」那請柬上的落款叫陰無異。對於這個人,周維公還是有所耳聞的,知道他是太尉府的清客,且地位頗高,完全可以代表李太尉。
「坐下吧。」天佑帝微笑道:「朕不喜歡仰頭看人。」
「當然是邪不勝正了。」這話倒是答得順溜討喜,等著將來若是李渾贏了,還可以把皇家說成是「邪」。
便在憂心忡忡中煎熬著,直到皇帝東狩,素來仁慈的太子爺登了基,周大人這才長長緩了口氣。是以從內心講,周維公是感激天佑帝的,也想著把這件看似無奇的差事辦利索了,也好上報天恩,下對百官,為將來的仕途加碼。
但這是皇帝第一次單獨召見他,意義非凡啊,因此周大人的心情還是很激動的。跟著引路的太監到了御書房,周維公終於見到了溫潤如玉的天佑帝。
「你是豬啊?當然是請柬了!」趕上周大人壓力大,要發泄,只能算那跟班倒霉。
雖然早料到他會害怕,但天佑帝心中還是有些失望,淡淡一笑道:「不要害怕,不是讓你衝鋒陷陣,當面鑼對面鼓的跟李渾放對。」
眾人心道:「莫非是要去瀉火啊……」
……
「謝陛下。」周維公這才抹著淚起身,重新坐在墩子上。
周維公心中咯噔一聲,額頭登時見汗,硬著頭皮道:「應該是有……吧。」
「做夢!」周維公啐一聲,放下轎簾道:「起轎……」
其實與跌宕的欺負的昭武末年比起來,這些日子實在是平淡無奇,能稱得上波瀾的,無過於太尉府、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四部會審虎牢關失守一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