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腥風血雨
第六百四十四章 帝王之怒
「罪官最近想教導縣裡的百姓什麼是『儉以養德』，」廉縣令振振有詞道：「這不要以身作則嗎……」
「哎呦我的王爺啊，可冤枉死小人了。」那胖縣令頓時叫起了撞天屈，哭天抹淚道：「要不是上面下令，臨近州縣都這樣干，罪臣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設卡收稅啊。」
是報還是不報，這對於原先英明的胥大人來說不是問題，但酒色財氣已經堵塞了他的心眼，他竟然長時間的猶豫起來。他自作聰明的以為，王爺到現在都沒有發現那些貓膩，看來已經被那些人給糊弄住了，那自己只要不聲張，是不是一切都會照舊呢？
「讓他在外面候著。」秦雷面無表情道：「你繼續說。」這話是對那胖縣令說的。
聽完他振振有詞的自辯，秦雷淡淡道：「所以你就罔顧朝廷禁令，私設關卡，勒索商旅？」
打了一陣子，皮鞭聲越來越沉悶，因為廉縣令的身上已經沒了完好的地方，血肉模糊的打起來自然不能動聽。他的呻吟聲也越來越輕微，到後來竟是沒了動靜。
一想到自己苦心孤詣的變法，被這些人糟蹋成這樣，秦雷就一陣陣想要殺人。他自覺已經向各方面勢力都做了妥協，並沒有把誰逼上絕路……反而盡量的讓每一方都能得到實惠，為此他不惜大量的分薄皇權，分薄那些本屬於自己的利益。
「州里下的文書，說是奉省里的命令。」胖縣令指著後頭道：「那個誰，快把文書拿來給王爺過目。」他的主簿趕緊連滾帶爬的跑去後堂，很快便捧著個牛皮紙的文書袋回來，雙手奉給王爺。
別有用心之人利用他的懈怠，便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數省之內開始公然破壞新政。不知什麼原因，秦雷那發達的情報網竟然毫無察覺……至少毫無反饋，讓一直自詡英明的武成王殿下，被結結實實蒙在了鼓裡。
「其它縣呢？」饒是早有準備，秦雷還是被這個數字嚇了一跳。
彎腰探一下他的鼻息，黑衣衛再試試他的脈搏，這才起身道：「王爺，已經死了。」
「現在想來，似乎當真如此。」廉縣令當然巴不得把責任往上司身上推了，點頭如搗蒜道：「罪臣一心只想為國盡忠，卻不想因太多憨實，而受上司矇騙，還請王爺網開一面，允許罪臣戴罪立功。」這一套說的極溜，顯然是在心裏演練已久了。
好半天，廉正才吭哧道：「罪臣以為，縣衙不止是縣官辦公的地方，更是全縣的臉面所在，關乎全縣十幾萬父老的精氣神、也關乎外縣、外府人怎麼看我們！只有一個還算氣派的縣衙，
「原來你叫廉正，可真瞎了這好名字。周延鶴是誰？」秦雷低聲問道。
見王爺有所鬆動，胖縣令趁熱打鐵道：「為了不耽誤朝廷的差事，我們這些縣令只好自掏腰包，請上一干長隨幫著辦差，有看門的門政，籤押房磨墨的稿簽，還有發審的、值堂的、用印的，這僅是縣衙里當差的，還有那些不在衙門裡，卻同樣重要的差事，也得請人來辦。」
這人正是隴右總督胥耽城，他已經在外面跪了一個時辰了，渾身早就僵硬麻木，看上去如木雕一般，心裏卻在翻江倒海，他竟然回想起昭武十七年的那個夏天，自己也是跪在五殿下門外，用最昂貴的代價，換取了他的原諒和……信任，這才讓胥家在之後的驚濤駭浪中有驚無險，這才有了自己後來的東山再起、更上一層。
「誰的命令？」秦雷問了一圈，又問回了本源。
說著又叫苦道：「除去衙門的正常運轉，還要修繕城牆，開挖水渠，把這都搭上也已然是入不敷出了。」
「你想戴罪立功？」秦雷摸索著下巴，似笑非笑道：「也許吧……」說著話鋒一轉道：「先回答我的問題。」
秦雷並不意外，神色平靜地站起身，往後院走去，撇下輕飄飄的一句道：「把他給我掛到旗杆上去，並請隴右省的全部官員來集體觀禮。」
這其中又有哪一條是為我自己？難道我秦雨田還需要去證明什麼嗎？還需要得到什麼嗎？不！我什麼都不需要了，我只要心靈的安寧，我要把這些事做完！
說著低頭嘟囔一聲道：「一個知縣管這麼多事兒，不僱人根本不行。那些俸祿看著不少，可這一大幫子全部要罪臣一個人養活，攤到每個人都上就寥寥無幾了。再加上當官的還要迎來送往，逢年過節要到處走動，卑職的一家老小就真得喝西北風了。」
……
秦雷聞言看一眼階下的人群，冷冷道：「孤王事無不可對人言。」
「好，」秦雷點點頭，沉聲問道：「這一年以來，你們總共盤剝了多少過路費？」
……
「便是一百二十石，」秦雷冷笑道：「難道你家裡都是飯桶嗎？一萬四千四百斤百米都喂不飽？」
「王爺新政以來，我大秦國力蒸蒸日上，老天爺也庇護，一直風調雨順的，」胖縣令抓住一切機會拍馬屁道：「別處罪臣不知道，但咱們河西府這邊，米價一直穩定在一兩一石上。」
「這個…
廉知縣雖然被摔得七葷八素，但被王爺語氣中的冷厲驚得無比精神，一骨碌爬起來，磕頭如搗蒜道：「王爺，您不是說可以饒了我嗎？」
……
為的什麼？還不是讓大家都能過的好一點，讓大秦變得強一點？讓這天下早一天結束混戰，讓這神州少一些孤兒寡母？
一聽自己大上司駕到，胖縣令心尖一顫，小聲央求道：「王爺，能否換個地方說話，人多嘴雜啊。」
「闔府就是五十二萬兩。」秦雷的右拳握緊放鬆，放鬆握緊，沉聲道：「對不對？」
秦雷抽出信紙，一看果然不假，是一封河西府寫給上揚縣的公文，說是奉省里命令，各縣開卡徵稅、以補貼財政的文書，看時間已經是一年半之前的事情了，但落款處卻一沒有簽名，二沒有官防，只有一個私印的印章。
兩個黑衣衛繼續把廉正往外拖，又與一個身穿紫色官袍、腰纏金帶的中年官員擦肩而過，那官員直直跪在院子里，帽子端正的擱在身邊的地上，雖然渾身已經濕透，卻仍然一動不動的跪著，就連黑衣衛拖著他屬下的屍首過來，也依舊是目不斜視。
又滿臉愁苦道：「俗話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府里有的事情縣裡也會有，不過是範圍大小不同罷了。可事再小也是事兒，總不能不管了吧？」說著兩手一攤道：「可朝廷給縣裡配了什麼官？除了下官之外，便只有正八品的縣丞一位、正九品的主簿一位。就我們三個芝麻綠豆大的官，怎麼能管過那麼一大攤子事？」
他以為所有人的奉承，都是為了巴結他，然後靠上王爺那棵大樹。但事實上他錯了，因為還有人並不稀罕那棵大樹，還想著再種幾棵一樣的樹呢。
「回稟王爺，是我們知府大人。」廉正滿面羞愧道：「罪臣確實愧對家父給的這個名字。」
「並不是所有的縣都這麼好命，有商路從治所中經過，」廉正恬不知恥道：「河西府六個縣加上一個府城，一共七處城池，真正能收上過路費來的，不過其中之四而已，大體都是這個數。」
聽他這樣說，胖縣令只好悶聲道：「新政的頭一年，確實是沒有關卡的。但後來同僚們發現僅憑著朝廷發的那點俸祿，根本養不起府里那一大家子人……」
秦雷點點頭，算是認可他這種說法。
「最少十萬，多多益善。」廉縣令先是不無炫耀道，但見到王爺的面
「罪臣當時也納悶，還專門問過周府台，他很不高興的反問我們，這有什麼區別，不都是他下的命令？」廉正小聲嘟囔道：「我們不敢觸怒上官，就各自回縣裡開始執行了。」
「王爺誤會了，卑職不過是實事求是罷了。」廉正還要表演，便被秦雷一用力，緊緊卡住了腮幫子，嗚嗚叫著說不出話來。
當然胥耽城從來不是草包，他雖然沉迷酒色，但時間久了，還是從蛛絲馬跡中察覺出身邊有人不地道，便不動聲色的派人暗查，結果令他驚駭莫名……僅僅幾個月的時間，王爺的新政已經被顛覆的不成樣子，這要是讓他老人家知道了，雷霆之怒下，還不知會讓多少人送命。
在那看廉縣令，已經徹底不成人形了。
「既然是正式公文，他為什麼用私章呢？」秦雷的手指微微騷動著眉頭，沉聲道：「沒有公章還叫公文嗎？」
行刑的黑衣衛偷偷望向王爺，卻見秦雷仍然面色冷峻，並沒有一絲表示，只好繼續鞭笞，又打了將近一刻鐘，只聽「啪」的一聲，那鞭子居然應聲而斷。黑衣衛有些駭然地望著自己手上的斷鞭，這玩意兒可是上好的熟牛皮製作而成，一等一的堅韌，他行刑這麼多年，打斷鞭子還是第一次。
他趕緊寫密報準備呈送王爺，但信寫成了，卻沒有發出去，而是付之一炬。因為他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一個失職或者瀆職的罪名。按照王爺的習慣，他已經原諒胥家一次，就不會再原諒第二次了。那麼自己最好的結果，也得是罷官流放，弄不好還得坐大牢。
……
……
「還知不知道什麼是廉恥？」秦雷右手一抬，居然把那一百八十多斤便硬生生提了起來，面如寒霜道：「你這種人還活著幹什麼？」說著一甩手，便「轟隆」一聲，把那廉知縣狠狠摔在廳堂中。
日影西斜，暑氣仍未消退，樹上的知了仍在拚命地鳴叫，大堂上沒有一絲風……
在一片奉承聲中，曾經十分機警的胥總督終於喪失了警覺，他以為自己的地位便會永遠堅如磐石，再加上一省政務是由巡撫負責，而一個非邊界省份也沒有多少軍務要辦。無所事事，又有數不清的人巴結討好，胥耽城終於在年近天命之時，開始沉迷於美色享樂，可謂是日日笙歌，夜夜春宵，早把王爺「監視東三省政務」的重託拋在九霄雲外。
說著拿起鞭子，「啪」地一聲，狠狠抽在廉縣令的背上，怒氣沖沖道：「給我打！」 黑衣衛
「果真如此？」秦雷不無諷刺的揶揄道：「我看你們周知府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
好吧，既然你們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我不客氣！既然讓你們自律不行，那就別怪我高壓恐怖！既然我客客氣氣、委曲求全，被當成是軟弱可欺、隨意侮辱，那就然你們嘗一嘗什麼是帝王的憤怒吧！
可他萬萬沒想到，論尊貴在一人之下，論權勢冠絕大秦的武成王殿下，居然玩起了微服私訪，居然還玩到了自己的頭上。
聽到王爺的問詰，廉縣令都要悔青腸子了，要不是今天跟新娶的姨太太玩鬧誤事，也不至於那麼晚才看到省里下來的文書……文書上通報了王爺要東巡對齊前線，可能會路過各縣，要求各縣好自為之、安分守己，且不要露了馬腳，把自己玩死是小，可別把大傢伙子全弄進去！
「回王爺，按照新政規定，正七品知縣一年可領俸銀一百二十兩。」胖縣令低聲答道。這個數整整比原先翻了一番。
「一百二十兩可以買多少米？」秦雷沉聲道。
胖胖的縣令跪在地上，周遭地邊上明顯有一圈汗漬。
尤其是天佑元年的大清洗，全國九個總督去了七個，只有他和江北的卓文正得以倖免，這更凸顯了他是武成王鐵杆親信的事實，從此後只聽到一片阿諛奉承、趨炎附勢、所有人都把他當祖宗供奉，希望能得到他的蔭庇，成為王爺鐵杆的鐵杆。
「啟稟王爺，隴右總督胥耽城請見。」大堂外傳來一聲稟報。
見黑衣衛拖著廉縣令出來，那些在大堂外旁聽的商人百姓趕緊讓開左右，噤若寒蟬地望著他們離去。
「應該差不多，聽知府衙門的人說，五十萬兩總是有的。」廉正壓低聲音道：「這還是因為去年沒敢放開手腳，要不八十萬兩也能收上了。」
廉縣令一聽有門，頓時大喜道：「罪臣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些錢都流向了哪裡？」秦雷又忍不住揶揄道：「被你們這些父母官瓜分辦正事了？」
石敢接過那袋子，從中取出個官府制式的信封，檢查無虞才交給王爺。
帝王之怒，血流漂杵，就讓這廉正做第一個犧牲品吧！
秦雷突然想到那些商人，不就是為了不斷攀升的過境費而憤怒嗎？便沉聲問道：「下半年你們的計劃是多少？」
「王爺息怒，這些收入若是單單養老婆孩子自然足夠了，可還有一大批人靠
「孤王說話算數，但孤只是說可能吧……意思是可能放過你，也可能不放過你。」秦雷拉下臉來，一字一句道：「現在孤要做出選擇了！」不只是廉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秦雷的臉上，想聽聽到底是什麼答案，只見他把手掌在喉嚨上輕輕一劃道：「孤決定……不放過你！」
廉縣令身上的痛感剛剛減輕，便又遭到重擊，痛得他不似人聲的嚎叫一聲，旋即卻又被淹沒在雨點般的皮鞭聲中。
等他看到那封壓了半天的文書後，立刻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便一面命人將縣衙埋汰成貧下中農級別，一面也讓人去把城門口收稅的那些傢伙喚回來，損失幾天的收入雖然肉痛，可讓王爺抓住痛腳，一定會疼一輩子的。
秦雷終於被他逗樂了，彎腰拍拍他肉呼呼的腮幫子，十分感慨道：「果真是一個官字兩張口，是非隨著當官的走啊。」
無奈晚了一步。他還沒偽裝好，王班頭便帶著那要命的祖宗上了門。
「是！」黑衣衛將那具破敗不堪的屍體，倒拖著下了大堂，其餘黑衣衛也各行其是，原本熱鬧的大堂上轉眼轉眼間便沒了人影，只留下一條一尺寬的長長血印！
「這麼說來還難為你了。」秦雷哂笑道：「財政這麼緊張還能把個縣衙修得如此氣派，孤看牆上那綠瓦當，就算是成本價也得五百錢一片吧。」
秦雷卻沒有被他的歪理扯歪，嘲諷道：「既然這麼理直氣壯，那還藏什麼、遮什麼？」說著一指他摞著補丁的官袍道：「難道父母官穿成這樣，就能提振子民的信心了嗎？」
出乎意料加措手不及間，一切都現了原形……這真是命苦不能怨政府，點背不能怨社會啊……
「七品官的俸祿是多少？」秦雷插話問道。
聽著清脆的鞭聲，秦雷這才感到怒火不那麼燒心燒肺了。其實憑良心講，他並不是個暴虐的人，也從來沒有通過折磨人獲得快感的癖好。但今次是個例外，他已經被徹底激怒了。
「絕對沒有。」廉正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般，連聲道：「這十三萬兩銀子，鄙縣只留下了三萬兩，其餘的解送府城……但就是這三萬兩，也還要撥付鄉老會一半，我們縣衙只留下一萬兩多一點的維持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