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柄》第十卷 腥風血雨

第六百四十五章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第十卷 腥風血雨

第六百四十五章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聽到王爺問皇家密諜,石敢知道事關重大,尋思半天才緩緩道:「皇家密諜肯定也出了問題,但具體情況還是問問長公主殿下或者侯辛再說吧。」
「難道各省的復興衙門沒有參与?世家大族沒有參与?」秦雷定定地望著胥耽城,把他看得滿頭大汗,唯唯諾諾道:「沒有……只要他們沒有直接參与。但是以他們與新貴階層的矛盾,定然不會放過這個將其打入深淵的機會……他們也許就是在等著王爺發現真相的這一天……可能這就是他們一直都沉默的原因。」「新貴階層」是世家大族間稱呼新近簡拔的官員的,帶著淡淡的優越感,與濃濃的失落感。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問題。」秦雷擺擺手道:「下去吧。」
「有,還有京里的大臣們,要想讓事情風調雨順、安安穩穩,用銀子封上六部九卿的嘴巴,是最好的選擇。還有朝中大官的父老,這些人仗著家裡有做官的,便肆無忌憚,操縱鄉老會的推選,進而控制了鄉老會,把王爺好心設立的鄉紳組織,變成了他們欺男霸女、魚肉鄉里的工具。」胥耽城滿面憤慨道:「但他們畢竟只是些鄉老而已,還不能理直氣壯的收稅撈錢,就無恥的向省里施壓,要求把設卡得來的錢財,分他們相當一部分,否則就煽動民眾抗稅,全動不交進城費。」
「還知道自己沒臉啊。」秦雷的語調出奇的平靜,竟還有些調侃的味道,似乎並沒有把事情放在心上,他負手走到胥耽城的身前,低聲道:「抬起頭來。」胥耽城趕緊依命,高高抬起了腦袋。
「應該跟胥耽城同罪。」石敢沒法給侯辛開脫,因為遍布天下的諜報司密探突然集體又聾又瞎,要說侯辛這個大頭目沒有責任,三歲孩子也不會相信。
「不信。」這次回答的聲音有些尖細,並不是石敢發出的。
……
天空又一次亮如白晝,映襯的秦雷那稜角分明的面孔,線條宛若刀削、冷硬而又充滿了蕭索。輕輕伸出手,感受著風吹雨淋的滋味,他自嘲的笑笑道:「原先一直不明白,古來的君王為什麼稱孤道寡,還暗暗笑話他們:『叫什麼不好,非要詛咒自己鰥寡孤獨。』現在孤終於明白了……」
「……哦,」胥耽城很想點頭,但他實在想不起這與他們的話題有何聯繫,只好悶聲道:「不知道。」
實在沒有辦法,秦雷只好重走老路,讓皇家密諜和諜報司并行存在,相互監視競爭,等待某個契機,一舉解決這問題。
「后一條基本是屁話,但前一條理由站得住腳。」秦雷沉聲道:「那你說侯辛呢?他在其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但在實際操作中,這架構的合理性極差……兩大系統機構重合、資源分佈極不合理,不僅造成極大的浪費,還讓兩方摩擦不斷,相互拆台,內耗十分的嚴重。
石敢輕輕搖頭道:「王爺還需親自問過才能知道。」
「罪臣汗顏啊……」胥耽城低垂下腦袋,用力的撞擊著大理石地面,沒幾下便烏青一片,狼狽不堪道:「千錯萬錯,都是罪臣的錯……」
後來河陽公主入夥后,她的皇家密諜也跟著投奔過來……這支素質相當不差的情報隊伍,重點經營的方向恰好與諜報司重合,也是中都和秦國的北方。
「不要急著認錯,」秦雷擺手道:「孤只要你的坦白,不需要你道歉。」
負手站在門前,望著從窗檐上滑落的雨簾,聽著那「嘩啦啦」的聲音,秦雷沉默許久才開口道:「你說館陶有沒有問題?」聲音疲憊嘶啞,完全沒了平日的信心爆棚。
秦雷打量他片刻,才神色平淡道:「那你說他怎麼就聾了瞎了啞了呢?」
這才有兩個黑衣衛出來,將通體冰涼的胥總督抬了進去。
「當然是《三國演義》了……」話說出口,秦雷才發現自己犯了拿著演義當正史的毛病,趕緊改口道:「王允,哦不,這個周延鶴什麼來歷,怎麼鹽里有他,醬里也有他?」
秦雷緩緩點頭道:「你說的不錯,那這兩人是與人同流合污、故意隱瞞呢,還是玩忽職守、視而不見呢?」
胥耽城從後晌跪到傍晚。到了黃昏時分,旗杆上廉正的屍首突然輕微的晃動起來,不一會兒幅度便越來越大,從下面看上去,彷彿春天時樹上生的弔死鬼一般。
王府原有兩套情報系統,一套是朱貴領導的民情司,一套是侯辛領導的諜報司。在最初的構想中,秦雷準備讓這兩個衙門并行其事、以便互相印證、互相競爭、互相監督。
「到底是孤王看錯了你呢?還是你變得太快呢?」秦雷微微搖頭,滿臉不解道。
「其實信不信都無所謂。」秦雷冷笑道:「事實已經明了,那些所謂的『新貴們』,只不過是那些傢伙手中的槍而已!」
「然後那周延鶴便看透了你的想法,」秦雷冷笑道:「一番做作之後,就把女兒送給你當小妾,從此以後你雙宿雙飛不寂寞,他也當上了你的便宜老子。」
緩緩點頭,事情的始末終於在秦雷腦海中大致成型……這是一個有組織、有預謀、有系統的盜國大案,犯罪者收買朝中大臣、腐化地方督撫、觸角伸到權力階層的方方面面,形成一個盤根錯節的關係網,妄圖以此來攫取國民的膏血,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同流合污的可能性不大。」石敢冷靜的分析道:「在大秦王爺最大,別人能給的,王爺都能給,別人給不了的,王爺也能給。有道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他們已經是王爺的死黨了,怎會愚蠢到捨近求遠呢?」說著又道:「屬下對胥總督的了解不多,不敢妄下定論,但對侯辛的為人還是敢說上兩句的……他這人雖然嬉皮笑臉,但性格忠義,處事冷靜,既不會背叛王爺,也不會因為一時衝動而被人要挾,以至於做出對不起王爺的事。」
「他們也是沒有辦法啊。」雙手緩緩關緊面前的窗戶,把漫天的風雨都隔在外面,屋裡頓時安靜了許多,秦雷那低沉的聲音也變得清晰起來:「其實誰又願意無朋無友、無親無信呢?只是權柄一路,恰似登山,越到高處就越是兇險、就越是冷酷、就越是狹窄。」
對於該如何處置這些人,秦雷一直感到很撓頭。因為這種地下體系往往組織嚴密,且多是單線聯繫,就算把河陽公主和露在明處的幾大首腦打掉,也不會影響其完整性,還會把一支忠於皇室的力量,徹底推到敵對的一面去。
「沒有了。」想了半天,胥耽城終於搖頭道。
胥耽城滿面羞愧:「罪臣沉迷酒色、放浪形骸;荒淫無度、不知節制,活該成了今天這副德行。」
石敢看了看左右,發現屋裡只有自己一個,這才不得不開口答道:「應該……不會吧,館陶先生將新政看的重逾生命,是肯舍了命去維護的,怎麼能破壞它呢?」頓了頓,唯恐理由不充分,又撓撓腮幫子道:「再說他那種聰明絕頂的高人,不會不知道觸怒王爺的後果。」石敢不相信館陶那樣的人,能做出這種事情來,他想儘力為他開脫。
「後來有一天,罪臣來河西府視察,周知府設宴款待,席間讓他女兒出來敬酒。那女娃生得玲瓏剔透,眉目如畫,罪臣一看到便軟了身子,可那女子畢竟名義上是周延鶴的女兒,我也不好出言相求,只能能在那如坐針氈……」
對他的揭發不予回應,秦雷繼續問道:「還有什麼人摻和在裏面嗎?」
胥耽城被嗆得涕淚橫流、眼淚漣漣,但終於是清醒過來。來不及擦去面上的眼淚鼻涕,他便翻身下床,朝著王爺說話的方向叩首道:「罪臣胥耽城厚顏腆見王爺。」
……
黑衣衛便用兌了鹽的白水往胥耽城肚子里灌去,根本不管他能否來得及喝下去。
「這些鄉黨的力量十分強大,如果他們真的這麼做了,設卡收稅也就一定會黃的。」胥耽城小聲道:「所以那些人只得答應下來,接受了這份訛詐。」
「罪臣也是剛剛發現,」胥耽城輕聲答道:「他是三殿下的門人。」
「……沒聽說過。」絞盡腦汁想了一圈,胥耽城感到十分羞愧,只好實話實說道:「罪臣確實在《三國志》中見過前三人的名字,對他們之間的恩怨也了解一些……只是這『刁禪』卻不記得從何而來了。」
……
吃力地睜開眼睛,他張張嘴,發出嘶啞的一聲道:「水……」
「知道……」胥耽城低著頭道:「罪臣每天都在想著向王爺坦白,可每每都捨不得那種神仙般的生活,便一拖再拖,終於拖到了說不說都有罪的地步……也就只好過一天算一天了。」
「他的話你信嗎?」秦雷又一次問道。
這次事件給秦雷造成的振動實在太大了,甚至懷疑起了最親信的股肱之臣。
「之後的一系列接觸、還有你一系列的決斷,都給孤王留下了精明強幹、顧全大局的良好印象……」秦雷輕聲回憶道:「而且你還有個那麼優秀的兒子胥千山,這讓孤王一直覺著,你應該是信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傳統士大夫,不然是不會在取捨間舉重若輕,進退間瀟洒自如的,否則也教不出那樣優秀的兒子來。」
等胥耽城醒來,已經是翌日的上午了,大雨早就在昨夜停了,火辣辣的日頭重新掛上了天空,將地上的積水蒸成了熱氣。整個上揚城便彷彿被裝進了蒸鍋中,又熱又悶。
「老三?」秦雷拍一下床頭道:「這混蛋也按捺不住了!」
「果然是生死兄弟啊。」秦雷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絞盡腦汁的想給他洗罪啊。」說著聲音一沉道:「不要做夢了,這次誰存心壞了孤的大事,就算他跟你拜過把子,也都殺無赦!」
他其實是熱起來的,儘管前後窗戶都大敞著,但屋裡卻沒有一絲風,躺著一動不動都汗流浹背。
很自然的,有將進一半的鹽水從他的鼻孔進入他的肺葉。
看著他那青白色的面孔,秦雷突然發現,這人已經淪為了廉正一般的官痞,就算他再怎麼裝,當年那種氣度、那種風範都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石敢趕緊俯首解釋道:「屬下就事論事,並不摻雜個人感情。」
胥耽城點點頭,也低聲道:「從昭武十七年的這時候,到現在已經是整整六年了。」
「王爺、公主、知府、御史、鄉老……這可真夠熱鬧的。」秦雷面無表情道:「還有嗎?」
說完便睜開眼睛,似乎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只有朝夕相處如石敢,才能從王爺的表情中,發現一絲從未有過的淡漠,還有更加強烈的決然!
「美人計啊!」秦雷喊一聲道:「貂蟬沒聽說過嗎?」難得表現一次自己的博學,可惜是在這種情況下。
胥耽城臊紅臉道:「王爺說的一點不錯,從那以後,罪臣便再也離不開那女子,對那周延鶴也格外優容,對他做的一些事情也睜一眼閉一眼……這才給了賊子可乘之機,讓他們瞞天過海,破壞了王爺的新政。」
低頭打量著他明顯發福,且憔悴不堪的老臉,秦雷嘖嘖有聲道:「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才幾天功夫,你就胖成這樣了?」
秦雷緊緊閉上眼睛,聲音微微可聞道:「因為所有人都在仰望著呢,還有人在盤算著如何把你拉下來取而代之,還有人在琢磨著為那些被你殺死的人報仇。」雙手向上攤起,他的聲調也漸漸提高:「到了這個時候,你有下屬、有崇拜者、有敵人、有仇視者,就是偏偏沒有朋友!你將永遠孤獨!直到生命終結的那一刻!」
……
黑沉沉的烏雲從東邊緩緩而來,終於驅散了夕陽的餘暉,把整個天空變成鍋底一般。就在下一瞬,西天邊劃過一道紫色的閃電,將天空照耀的亮如白晝。伴著轟隆隆的雷聲,豆大的雨點開始噼里啪啦的落下。
「命令侯辛務必于明天落日前出現,否則提頭來見。」石敢還在發獃,秦雷便已經開始下令道:「命令河陽公主務必於後天落日前出現,否則……提頭來見。」
「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麼不早說?」秦雷眯著眼道:「說得越早罪越輕,甚至有可能無罪有功,這你難道不知道嗎?」
「呵,你倒是推得乾淨。」秦雷嘴角微微扯動,像是冷笑道:「假設你說的是對的,諜報司不是主謀的話,那就是皇家密諜的主要責任。」
……
聽他說得實在,沒有像那廉正那般,一個勁兒往臉上貼金,秦雷的笑容這才淡了些,低聲問道:「咱們也算老交情了吧?」
暴雨急促而猛烈,很快便下白了天。日間的悶熱也被驅趕的無影無蹤,跪在雨中的胥耽城感到徹骨的冰涼,身體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被酒色掏空、又在太陽地里跪了一下午的身子,哪裡經得起這番冰火兩重天,不一會兒便直挺挺的摔向地面?
六月天娃娃臉,說變就變。
石敢心中嘆口氣,低頭退了出去。他知道今天為侯辛說話,已經影響到自己在王爺心中的形象了,但假使重來一次,他還會如此,這就是秉性。
「命令全國進入戒嚴狀態,近衛第一、第二軍以演練為名開赴各省各府,隨時等待下一步命令。」秦雷繼續道:「並將此事明諭張諫之,告訴他如果原先毫不知情,那就先領四十鞭子,然後他親自領銜,從內閣查起,六部九卿、九省督撫、兩京府尹,一百單八知府,一個一個的差,誰有問題就抓誰,不要顧及情面,也不要擔心惹不起,都記在孤王的賬上!」
幾年前矛盾達到了最高點,秦雷只好劃分南北,讓民情司專心管南方大本營,以及臨近的山北二省;讓諜報司負責北方數省和中都的諜報工作。至於對外軍情則交給另成立的軍情司,由沈冰負責。
「是。」胥耽城臉面一緊,低聲道:「罪臣到隴右也有幾年時間了,他們也知道我是王爺的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日子還算好過。但微臣一個南方人,孤身一人來北方做官,獨在異鄉為異客。生活不習慣、飲食不習慣這些也就罷了,但越來越強烈的孤獨感,讓罪臣再也沒法平心靜氣的思考……但礙於身份,我也無法做出什麼逾矩之事,只能一直強忍著。」
緊閉著雙目,他低聲沉吟著,彷彿忘記了屋裡還有另一人,就那麼自言自語道:「一路向上爬來,陪著自己的人越來越少……可能是一失足摔死、可能是抵禦不了嚴寒被凍死,也可能是因為爭奪衣食而被你親手殺死……目睹或者造成這麼多的死亡,你的心會越來越冰冷堅硬,爬得越高就越冷,也就越習慣這種孤獨。直到你站在頂峰,可以俯瞰世間的一切,那該是多麼激動人心的事情啊……但一定要留心你的身邊。」
「蠢豬!」秦雷低聲喝道:「難道你忘了王允是怎麼對付董卓和呂布的嗎?」
「還有一幫人,在中間起了極壞的作用。」胥耽城繼續揭發道:「那就是原來都察院的那幫子御史,這些整天高喊『清廉』口號的窮傢伙,現在全轉成了六部九卿中的實缺官員。一個個吃相卻無比還難看,就像幾十輩子沒見過錢一樣……而且這些人在都察院當御史的時候,辦了無數的案子,對撈錢的法門一清二楚,現在終於有機會實踐一把,自然是輕車熟路,不亞於浸淫此道幾十年的老手。」
「一點都不錯,」秦雷點點頭,扯把椅子坐在他的對面道:「記得當時你胥家到了存亡斷續的關頭,你爹還有你那幫兄弟與彌勒教徒暗通款曲、還妄想與孤王對抗。是你急急忙忙從山南趕到荊州府,判斷清楚形勢之後,便當機立斷,主動向孤王尋求和解。這才把南方四大家之一的胥家,從懸崖邊上拽了回來。」
樹葉被颳得嘩啦啦直響,整個樹枝都在劇烈的搖晃,院牆上剛掛住的茅草也被卷到了天上去,露出黃綠色的精緻瓦當……原來是起風了。
等他不再說話,石敢才敢出聲問道:「侯辛和河陽公主能即使趕到嗎?」以當時的交通條件,就算騎著汗血馬,也不可能一天就從中都城飛了來。
見他不敢再答話,秦雷這才意識到談話的內容太過險要,根本不是一個侍衛隊長能擔待的起的。但環顧身周,除了這些忠誠無兩的武夫,又有誰還值得信任呢?
「餵給他。」是武成王殿下的聲音,他竟然也在屋裡。
「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鋼刀。」當他離開時,秦雷腦子裡突然冒出這樣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