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腥風血雨
第六百四十六章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都什麼時候了，還跟我耍心眼子。」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秦雷突然展顏一笑，說著便起身親自把侯辛扶起來，滿面欣慰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還是老兄弟們貼心啊。」
「什麼都瞞不過王爺。」侯辛苦笑一聲道：「這確實是卑職隱情不報的主因，因為卑職覺的……您似乎對河陽公主過於信任了。」
「你們都下去，我有話要單獨問他。」秦雷擺擺手，石敢便帶著手下魚貫而出，把房間空給兩人。
「做夢去吧！」河陽公主終於被徹底激怒了，霍然起身道：「你儘管放馬試試，看看咱們皇家密諜到底是不是隨意捏的軟柿子！」
……
「王爺說的卑職明白，雖然我很想殺光這些蠹蟲，但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侯辛沉聲道：「卑職只想把他們打痛，讓他們老實個十年八年，等新興力量成長起來，相互間有了制衡，一切就都好了。」
但芸芸眾生毫不知情，這就是下棋者的好處。
「王爺容秉，就算胥耽城說的屬實，卑職也絕不相信世家大族沒有參与其中……狗是改不了屎的……」侯辛聲音疲憊而沙啞，顯然是星夜趕路的後遺症：「更何況這些無時無刻都在想著，如何把我們的氣焰都打下去、恢復往日榮光的傢伙。」
「我不是獨夫。」秦雷搖搖頭沒有解釋。
尋思半晌，秦雷才幽幽地點頭道：「是啊，新政還是動搖了士族牢不可破的地位，就算孤王給再多的補償，都不如原先一家獨大來得舒服。」
是的，御史黨一定會倒台，因為此時正是貪污的絕佳時機……都察院的御史全部改行，各地復興衙門尚在籌建，還沒有來得及向朝中派駐監察人員，整整兩年多的時間，大秦朝竟然沒有一個御史言官，這是多好的腐敗溫床啊！
「純是託詞！」河陽公主冷哼一聲道：「我看你分明是個獨夫，容不下任何人的獨夫！」
「卑職不敢心存僥倖，在決定這樣做之前，便已經當自己是個死人了。」侯辛也平靜道：「沒有人可以觸犯了天威而不死，卑職也不例外，但只要能為王爺的皇圖霸業掃除最後的障礙，卑職死得其所。」
但世間有資格下棋的，只有寥寥幾人。當前輩巨頭們紛紛隕落，整個大秦朝便只剩下他一個棋手，表情淡定的俯瞰著棋子們的表演……沒了對弈的人，他便成了整個棋盤的主宰，就算棋子們的表現再優秀，他也能在翻手之間扭轉乾坤，把自己的意志轉變為大秦朝的局勢。
而那些御史黨也沒有辜負秦雷的期望，很快便學會了如何欺上瞞下、搜刮錢財，幾年功夫就個個腰纏萬貫，徹底的脫貧致富，卻也對新政造成
「行動安排好了嗎？」秦雷輕聲問道。
「皇姐放心，我是不會傷害你的。」秦雷搖搖頭道：「但你要讓皇家密諜全力配合諜報司的整頓。」
所以他容忍了「清河幫」屈居人下的事實，並通過考成法嚴格磨練他們，加速其成熟的速度，只等著御史黨倒台，便可以轉眼頂上，徹底實現對朝政的掌控。
還是過兩年就請辭吧，和公主歸隱田園，當個富家翁也是不錯的。
比如說，在天佑元年大出風頭的那些御史們……
讓人頗為意外的是，河陽公主的新婚駙馬趙承嗣仍在新組建的鎮東軍當他的領軍副帥，似乎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人們不得不相信，王爺那句「軍隊穩定壓倒一切」的話，絕對不是虛言。
但趙承嗣很清楚，王爺這樣說，不過是不希望自己立刻告辭，弄得他臉面上不好看。可要是真以為王爺毫無芥蒂，會一如既往的提拔重用，那就大錯特錯了……攤上這麼檔子事兒，再加上原先的身份，自己這輩子也就到這一步了，奮鬥也沒有意思了。
出現在房間里的人，有一張尖細的臉，一雙眼睛不大但寒光閃閃，透露著這人的內在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普通。
在寫給趙承嗣的信中，秦雷白紙黑字的分說道：「君與吾姐乃半路夫妻，各有追求、各有事業，且早已名言互不干涉。因此絕無互相牽連之理。」並把毫髮無傷的河陽公主，一道還給了趙承嗣。
……
這正是奉命趕來的侯辛，自從接任諜報司都司至今，已經五年了。五年時間足以讓一個孩子變成青年，也足以讓他從菜鳥變成一個陰氣沉沉的情報頭子。
這樣玩起來固然愜意，但也很容易讓人厭倦，所以秦雷不打算再拖延下去，他要儘快結束國內這盤棋，去三國交戰的舞台上尋找對手。
就在兩位殿下會面之時，侯辛已經指揮著他的諜報司密探，以「除諜」為名，開始了全國範圍內的大搜捕。那些素日隱藏在黑暗中的王府密探紛紛露出身形，帶領著王爺派往各地的近衛軍，開始了目的明確的抓捕行動。
那年京官被基本清洗乾淨、地方官也五剩其一，從地方到中央空出了這麼多的位子，秦雷就算把清河大學堂的廚子都用上，也不可能填滿窟窿。
……
「可冤枉死姐姐了。」稍稍緩過勁來后，河陽不得不解釋道：「所謂的知情不報其實是無甚可報，今天你所說的這些，姐姐手下那幫人早就司空見慣，不以為奇了，自然不會再稟報了。」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這樣明智，還有人便打算跟秦雷擼起袖子拼一下！
「
諜報司又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從各省各地共計搜出一千七百多名皇家密探。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他的「清河幫」也不可能幹凈了，但為了懲前毖後，治病救人，重重的敲打一下那些未來的當權階層，也是有利無弊的。
所以秦雷心裏並不像他表現的那樣憤怒，因為在一年前，他便已經知道了會有今天。甚至事情能到今天，也來自於他預先的策劃。
當改革進行到第三個年頭，秦雷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不然他的新政會被舊勢力那強大的慣性拖入深淵之中……雖然在他的強力推行下，新政進行的還算順利，但已經出現了一些不好的苗頭。
「這沒問題。」河陽一口答應下來，卻又聽秦雷慢吞吞補充道：「我的意思是，毫無保留、完全配合的那種。」
「向來都是王爺為我們背。」侯辛用微不可聞的聲音道：「能為您背一次，是卑職的榮幸。」
既有條件又有動機，好吧，就是你了！
秦雷被說得面頰發燙，好在他臉皮超厚，根本看不出來。有些惱火地抬起頭，與河陽憤然對視，低聲吼叫道：「如果你嚴以律己，不去跟那些世家大族摻和，事情又怎會走到這一步？」
而且清河大學堂出來的官員，那時經驗資歷都淺薄的很，根本沒法與這些「整人高手」爭奪。秦雷也知道這情況，因此並沒有強行干涉，眼看著二王及其手下大包大攬，竟然奪下了五部尚書、六省督撫的高位，一時間朝中滿是所謂的「清流」，這些人自稱「眾正盈朝」，但史稱「御史黨」。
「你以為你能做到嗎？」面對一個自始至終極為冷靜的傢伙，一切指責和憤怒都沒有意義，秦雷只能就事論事道：「孤王是不可能將他們趕盡殺絕的，這些人在我大秦根深蒂固，你根本不知道他們的觸角伸到了哪裡。但正因為他們在大秦枝繁葉茂，所以才顧慮重重，一直不敢與針鋒相對。可一旦把他們逼上絕路，非得拼個魚死網破不行。」
「好吧。」秦雷點頭道：「那就走著瞧吧。」
所以好事便落到了這些窮到掉渣的御史頭上。因為「清洗有功」而炙手可熱，再加上他們的兩任頭領均已入閣，王安亭更是位列首輔，居於百官之首。御史們自然可以順理成章的，在朝中謀到一系列的肥缺。
「卑職罪該萬死，您要怎樣處置我都心甘情願。」侯辛直挺挺跪下，面色卻依然如故道：「王爺常教導
「所以你就一直瞞著孤王？」秦雷緊盯著侯辛，一字一句道：「諜報司什麼時候可以欺君罔上、擅自行事了？」
有些話是無法說出口的，尤其是當你大話猶在耳邊，卻想要撕毀承諾的時候。
當王爺軟禁了河陽公主后，那幾個皇家密諜的高級叛徒終於沒了指望，將完整的情報系統原原本本的供出，甚至帶著諜報司的人到處逮捕昔日同僚，僅僅兩天時間，便將各省各府的頭腦人物一掃而光。
「可能我是個異種吧。」秦雷緩緩搖頭道。這條路本來就是孤獨而無法被理解的，他只有硬著頭皮走下去，已經連回頭路都沒有了：「三日內交出密諜名冊，並命他們原地待命，等候清查。」
秦雷基本上對這一切持默認態度。他很清楚清河園那幫書生的本事，有道是「穿上龍袍不一定就是皇帝，剔個光頭不一定就會念咒」，把他們驟然扶到高位，只能越高摔得越慘。這話對那些只會打小報告的御史同樣管用。
河陽頓時變了面色，雙手撐著桌面，傾身盯著秦雷，咬牙道：「難道要趕盡殺絕？」
「好吧，就把腦袋暫且寄存在你的頸上。」秦雷突然提高嗓門道：「等到把事情辦妥，我們再慢慢算賬。」說著朝侯辛擠擠眼。
河陽公主如約而至，她穿一襲粉色的薄紗衣裙，也許是天熱出了些汗，衣料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驚心動魄的體態。但她並沒有用此迷惑秦雷的意思，因為她知道這一點用都沒有。
河陽公主憤憤的出了廳堂、上了馬車，想要離開這裏。卻被門口的黑衣衛攔住道：「王爺有命，外面現在動蕩的很。為了您的安全考慮，請長公主殿下不要出去。」
而且他還必須進一步削弱世家大族的實力，讓他們徹底喪失對朝局的影響力，安安心心的當他們的富家翁。
甚至還包括他那位愚蠢透頂的三哥，與其讓他繼續竊據高位，給不法者提供保護傘，還不如讓他早點退休，也好頤養天年，雖然他還不到三十歲……
「已經準備一年了，」侯辛自通道：「隨時都可以發動。」
「好吧，好吧，你是老闆你說了算。」河陽公主知道沒法跟他硬抗，便準備先敷衍過去再說：「我回去讓他們一定改正。」
「證據呢？」秦雷閉目道。
「這似乎構不成瞞著我的原因吧。」房門還沒有關上，秦雷便大聲道：「其實你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想滅掉皇家密諜，對么？」
秦雷自然聽出他語氣中的
還有他那位妖艷的大姐，在秦雷看來，一支不能完全控制的地下力量，還不如沒有的好……
「呵呵呵呵……」河陽公主凄聲笑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何太急啊！！」
這巨大的戰果卻無法讓侯辛開心，因為據他掌握的情報，河陽公主下線的數量，應該在兩千五百人左右，也就是說至少有八百人如石沉大海，再也找不到了……這可都是不安定因素啊！
「沒有人知足啊！」聽完他的話，秦雷竟然沒有發火，而是蕭索的喟嘆一聲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古人誠不欺我。」這才看侯辛一眼，平靜道：「你很聰明，知道孤王正是用人之時，不會輕易動你。是不是正看準了這一點，才敢逾越孤的底線？」
雖然有這麼多事情必須去做，但一個障礙橫亘在秦雷面前——他現在是大秦朝名義上的二號，實際上的一號，這些人正正經經都在他的麾下，他也已經像任何一個領導者一樣，說過「同呼吸、共命運」之類的大話。話音猶在耳邊繚繞，又怎麼好意思翻臉不認人，舉刀子殺人呢？
所以為了排除異己，也為了讓新政能順暢的進行下去，秦雷必須要把御史黨統統消滅！
……
群龍無首的皇家密諜登時陷入了癱瘓……單線聯繫固然可以隱蔽組織，但也會使成員感受不到組織的存在，一旦無法與上線取得聯繫，便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蟄伏下來耐心的等待，這就給了對頭各個擊破的機會。
其實這事兒不難理解，趙承嗣畢竟是為皇家立過功勞的，而且此事與他並無牽連，如果秦雷隨便株連，會寒了將士們的心……他不怕寒世家大族的心，也不怕寒庶族官僚的心，甚至不怕寒老百姓的心，偏偏就怕讓軍隊寒心。
秦雷的第一個目標，是自己的皇姐河陽公主。據情報顯示，這女人與諸家大族都有聯繫，為他們提供情報之餘，甚至還曾經為其進行過串聯，是整個事件的關鍵人物。
「王爺當日教導卑職，在偵破案件過程中，有一條很重要的原則是，誰因案件而受益，誰就有嫌疑；第一受益人，往往就是第一嫌疑人。」侯辛沉聲道：「如果我們將與自己一手扶植起來的勢力反目成仇、你死我活的話，就算最終獲勝，也會損失慘重，名聲上還會大受影響。而唯一能從中得到好處的，便只有那些世家大族……他們將藉機捲土重來、脅迫我們做出讓步，以達到重新與王
經過整整七年，前後兩任都司的辛苦努力，在付出超乎想象的高昂代價后，諜報司終於腐蝕了皇家密諜系統中的幾個關鍵人物。侯辛這才敢對秦雷保證說，只要河陽公主不出現，他們可以把皇家密諜一網打盡了。
除了命令各地加強對皇家密諜的搜捕外，侯辛便只能向老天爺祈禱，但願這些人從此安分守己，不要再興風作浪、擾亂社會治安了。
……
她原本在東都駐蹕，接到秦雷的命令后不敢怠慢，終於在第三天的中午趕到上揚城，連氣都沒喘勻，便奉命覲見。結果一見面便被秦雷一陣劈頭蓋臉的逼問，甚至連「居心何在」之類的質問之詞都用上了。
「不要拿老皇曆說事兒。」秦雷一擺手道：「現在是天佑新政，嚴禁私自設卡的法令墨跡未乾，你就對公然違反的行為司空見慣，不以為奇了？」說著把杯子擱在桌上，沉聲道：「不是自甘墮落又是什麼？」
「囚禁就囚禁吧，還說的這麼好聽。」車裡的河陽公主悶聲道。
「屬下謝王爺不殺之恩。」侯辛也擠擠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但他也沒有辦法解決這問題，因為在抓捕過程中難免有魚死網破的情況，只要死了一個，那他的所有下線便徹底失去線索……死的人地位越是高的，就會導致越多的人逍遙法外。
「皇姐避重就輕的功夫，簡直是一絕啊。」秦雷冷冰冰的譏諷道：「如果我們是普通人家，我把你殺了，然後保證一定會改正，你會原諒我嗎？官府會放過我嗎？」
「好小子！」秦雷使勁拍拍他的肩膀，壓低聲音道：「難為你給我背這個黑鍋了。」
為了避免被她白花花的胸口晃花了眼，秦雷微低著頭，望著桌上的紫砂茶杯道，隨口敷衍道：「那倒不至於，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
侯辛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但口中還是堅持道：「卑職不明白王爺的意思。」
但這些事情又不能不去做，所以秦雷決定找人背黑鍋，環視四周之後，他便選中了自己的情報頭子侯辛……首先這小子是搞特務的，很符合人們認識中的陰謀家形象；再者諜報司與皇家密諜業務重合，雙方相互競爭、素來不合，侯辛也完全有下手的動機。而且侯辛是他最聰明的手下，只要稍加暗示便能明白……
「如果你不是獨夫，為什麼要這樣抗拒世家呢？他們才是我們的同類，那些低賤的庶族不配與我們為伍。」發泄過後，河陽緊皺著蛾眉，難以理解道：「為什麼我無法理解你的行為呢？」
河陽是何等聰明之人，她頓時明白了秦雷的意思，用幽怨的眼神直勾勾盯著秦雷，語調哀傷道：「那你想怎麼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