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雪蝶
五、迷魂
黃海是這一路最辛苦的，一進門就撂下行李進房休息；反而兩個女孩子少見雪的緣故，興奮的唧唧喳喳圍在火盆邊查看各自相機中的照片，一會兒就結伴出去欣賞山村冬季的風景。
馬夜也對祝童神秘一笑，囑咐梅苑吟：「你與李先生同去，照顧好蘇小姐。多則五日，少則三天，我自會找到你們。」說完，與小道士轉過山崖，竟真的走了。
店老闆笑著端上自家釀製的包穀酒，說是下雪天冷，偏偏又遇上停電；這些酒不要錢，只是讓大家暖暖身子。祝童一反以往的謹慎，端起來就與黃海碰杯。
黃海與葉兒前次來時，也只到迷魂台就返回了，那一次是因為遇到個不良導遊，三個人被壞了興緻，匆匆結束張家界的行程去往鳳凰城。而使他們敗興的，就是眼前這家山中旅店，一座高大的農家小院客棧。
「這有什麼奇怪的？人家擔心女朋友的病，哪象你，沒心沒肺的，被以前的女朋友追殺，還要別人為你頂缸。」
梅蘭亭在桌子上踢踢祝童的腳，讓他注意點：葉兒的臉色不好看。
「不聽不聽，你就會騙人，祝門的人都是騙子。」梅蘭亭說是不聽，腳步卻沒繼續挪動。
光明能驅散黑暗，也能帶給人勇氣，更能使人恢復理智。
如果說竹道士要為百年前的恩怨向祝門道歉的話，最好的對象應該是號稱逍雲莊主的二師兄，他在江湖上的名聲比祝童響亮，門中排序也在祝童之上。而祝童剛剛得到個千面獨狼的名頭，無論怎麼看也不是個什麼好名號，竹道士為什麼出手幫忙，還對他如此客氣？
「等一下。」祝童拉住她，臉上換了副誠懇的表情：「鬼神之事信則靈，不信也不能說沒有；我今天晚上確實要做一件事，你聽我把話講完好不好。」
女孩子不論再怎麼厲害，對於鬼怪有天然的恐懼；梅蘭亭聽祝童說出這些話馬上停下腳步，遲疑一下，還是轉過身來仔細看這個說鬼神的人。
「再有，蘇葉前十多天一直在北京看病，黃警官在上海，他只有那時才有空來這裏。這也就可以解釋他為什麼對這裏如此熟悉，今天的山路雖然不算曲折，拐彎的地方也不少。你也是喜歡旅行的人，應該知道一個常識：久居城市的人在陌生的環境里行走，方位感會出現錯亂，判斷力與記憶力也是不健全的。第一次走過是走馬觀花，只能看個大概，第二次才會注意細節，黃警官今天太沉悶，對道路也太熟悉了。」
「不知道，祝師兄你快說吧，別賣關子了，小妹給你倒酒。」梅蘭亭到底還單純，怎麼是小騙子的對手？說是不害怕，趁倒酒的功夫，已經坐到小騙子身邊。
清冽的家釀酒口味醇
梅蘭亭應一聲，攙扶著葉兒坐下，祝童與黃海都愣住了。
「你的意思是？」梅蘭亭又一次走回來，看祝童的眼神不再是不屑，有了點佩服的意味。
祝童明白，竹道士在火車上出手暗助自己，是對百年前鳧雲觀主與祝天蔭血案的交代。二品道宗已經正視了那段歷史，但是這番話對自己說絕對是不合適的，他又不是七品祝門的掌門。
祝童尋找聲音來處，不知何時迷魂台上出現個小道士的身影；依舊是一身單薄道袍，紅潤的臉上掛著純凈的微笑，沖馬夜恭手為禮：「先生一曲傲風雪，小道冒昧相和；唐突各位雅興，贖罪則個。」
據說，竹道士天生道胎，少年既入山修行；精研太極拳、八卦掌、形意拳、武當劍、內家拳等多家功法，吸收凝練終成大道；竹道士對煉丹符咒之術也很有心得。他提出脫離因果世俗，擺脫佛教影響，回歸道家清凈本源，被很多道門人認同。
這封信后，二師兄不好意思，主動退出武當周圍；而過了沒幾天，竹道士又譴人送上另一封信，隨信還夾帶著一張支票，足夠支付逍雲莊主的損失了。
祝童在小院內外轉一圈，沒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
天色將晚，前行路上，不只是黃海沉默不語，連祝童也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上次就是因為沒電，葉兒的同學蕭心梅，那個挑剔的上海小姐，對年輕的土家族女導遊百般職責，終於演變為爭吵，大家都壞了心情，所以第二天一早就下山離開了。
祝童卻不在意，繼續與黃海喝酒；小騙子的酒量雖然不算很大，稍微做些小手腳，灌翻幾個人的本事還是有的。
幾句詩罷，迷魂台上霧氣消弭，葉兒也安靜了。
「十天以之內？你怎麼確定的。」梅蘭亭又一次坐在祝童身邊，她已經有些相信小騙子的判斷了。
「黃警官對這裏很熟悉，今天早晨寧肯自己背行李也不讓我們帶導遊，為什麼？」祝童不理梅蘭亭的挑剔，繼續自己的話。
天黑了，院門外的紅燈籠燃起一片曖昧的光圈，廳堂里也點起蠟燭，熱騰騰的飯菜端上來，葉兒順利完成今天的治療，與黃海說著話走出來，幾個人都餓了，圍在一起吃喝山野風味。
「這家小店是這附近條件最好的，卻一樣是老房子，面水背山青磚紅瓦的大院子，門前還有兩棵大樹，氣派吧。」
小道士也不推辭：「甚好，
祝童這才明白葉兒所言不虛，馬夜吹蕭的本事確是非凡，在他這個不解音律的俗人聽來，也是明心靜氣，精神鬆弛，鬱悶在胸頭的防禦之心竟在不覺中化解；彷彿在吹蕭的老人，是個久違的親人、值得尊敬的長者、可信賴的朋友。
「這就更簡單了，你還記得這個嗎？」祝童從懷裡掏出枚白雞蛋，上面有個暗紅的「海」字。
「我從來也沒說我不是騙子。」祝童不滿的嘟囔一句，輕輕拉一下梅蘭亭的衝鋒衣讓她坐下。
小丫頭害怕了。祝童很滿意自己的傑作，梅蘭亭已經承認知道祝童的名字，也知道他的出身來歷；不過這還不夠，小騙子要再加一把火，只有被恐懼擊潰的人才好降伏。
「梅小姐，這雖不是家黑店，卻也不是什麼安穩所在；蘇小姐的安危就交你照顧。如果夜裡鬧起鬼來，莫怪我沒提醒你。」
「嗡……」幾聲，廳堂里的電視機閃幾下，忽然現出圖象。客廳里瞬間變得明亮，屋頂的白熾燈亮了。外面一片嘈雜，梅蘭亭歡呼一聲，祝童咒罵一句，原來是來電了。
果然，黃海沒多久就歪斜著身體趴在桌子上，嘴裏也是胡說八道的。他一醉，葉兒不痛快，這頓飯當然就吃得比較掃興；祝童與店主人把他扶回房間安置好，出來坐下繼續吃喝。
「如果真那麼簡單就好了，我懷疑蘇小姐身上的蠱與他有關。你如果換個角度想，黃警官的行為就很奇怪了：蘇葉是與黃海一同來這裏旅遊才惹蠱上身，以她的性情，應該不會得罪人。而黃警官容易衝動，本身又是威風慣了的警官，與人衝突是很自然的事。還有啊，你要明白，養蠱的都是女人，如果沒有極大的仇怨，哪個女人會把不好惹事的蘇葉作為施術對象？與他們同行的還有位蘇小姐的朋友，她才是喜歡生事的人。況且，一個人說謊話總是有跡象可尋的，今天下午店老闆沒說實話，他與黃海也是認識的，所以我要把他們都灌醉。」
梅蘭亭再次出來看時，桌子旁只祝童一個人在據案大嚼，吃像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店老闆已經窩在火盆旁呼呼大醉了。
「是很象，但是還有點不象，這一勾……」
「女導遊，那個女導遊即使不是施術的人，也一定是知情人。我能肯定，十天之內，黃海來過這裏，並且在這裏與那個女導遊或是別的什麼人見過面。在我面前玩這套，他還嫩的很。」小騙子一點點撥開迷霧，他很享受這個時刻，特別是還有個美女為觀眾。
但是如此一個修行高深
小騙子慣會以騙子之心度君子之腹，事實證明，君子不常有，騙子遍地走，這樣想想總是沒錯的。但祝童看到小道士那一塵不染的仙姿，卻無論如何不能用騙子之心測度到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麼，這使他多少有點沮喪。
這頓土家風味的飯菜雖然價格不便宜，味道也不象他對店老闆讚美的那麼肉麻的好；葉兒與梅蘭亭都對祝童的表現感到陌生，匆匆吃幾口，就到房間里去照顧黃海。
梅蘭亭有些著惱，看祝童把酒碗在自己紅唇邊碰一下，又端回去一飲而盡；妙目一轉笑了：「想聽梅苑吟今後有的是機會，只怕到時候你要厭煩了。」說完轉身走向房間，不理會半醉的小騙子。
「哼！什麼年代了還用這些騙人。」梅蘭亭清醒過來，在祝童手臂上扭一把就要走。
更有竹道士臨別時的那句話：前番因緣以了，後會有期。
外面已經是漆黑一片，高掛在院門上的紅燈籠在風中搖曳。
黃海是從未見識過這樣的人物，也不知道法制世界外另有江湖，那本是傳說中的存在；但是卻真真出現在自己面前。
就這時，院門被風吹動，嘎吱幾聲響；梅蘭亭感到一股陰森之氣撲面而來，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又靠近祝童一些：「你是說……你是說……咱們住的這家店，就是以前趕……他們住的鬼店？」
「李醫生，注意你的形象。」梅蘭亭坐下來，忍不住調侃他。
「你知道湘西有趕屍人，他們是見不得光的，需要晝伏夜行，清晨雞叫之前必須投宿。但是，你知道他們是在什麼地方投宿嗎？」
祝童說著話，梅蘭亭已經不由自主的來到他對面坐下，微微顫抖著端起酒碗，也不管幹凈不幹凈喝下一口；捂著胸口道：「你可別嚇我，知道你們祝門能通鬼神，有你在這裏，誰家野鬼敢來找死？李……祝師兄，你看出什麼了？這裏當真會鬧鬼？」
環境還不錯，客房不多隻五間，有空調，彩電，有獨立衛生間，就是沒有電。
「人家以前來過啊，知道路為什麼還花冤枉錢？上午圍在門口那些導遊看上去就不舒服，我們幾個人走路還自在些。我說騙子先生，你是不是太多心了？」
祝童說一句，梅蘭亭就辯解一句；雖然勉強也能說得過去，但是慣以騙子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祝童，卻不是梅蘭亭那麼容易被說服。他沉浸於陰謀的世界久了，對於任何異常都有本能的敏感。
祝童去年與二師兄逍雲莊主見面時，還聽他說起過竹道士。因為二師兄與手下弟子門人
兩支白色蠟燭在廳堂里散出泛黃的微光；祝童面內背外坐得安穩，燭光在他臉上分出陰暗，梅蘭亭感覺到他邊喝酒吃菜，邊笑眯眯的看著自己。
「那又怎麼樣？」梅蘭亭還是走近幾步，山上吹來的風穿堂而入，把祝童腳下火盆里炭火星飄起，又熄滅在牆角。
祝童雖然面露招牌樣的驚詫，心裏的震撼卻是最強烈的。
葉兒和梅蘭亭總算知道分寸，天黑之前跑回來了；祝童進去與幫她放好雞蛋就出來坐在火盆旁與店主閑聊。葉兒想把肚子上的狗皮膏藥揭開，原因是不好看，祝童與梅蘭亭都不同意。
那封信祝童也看過，筆法飄逸出塵，卻內含鋼骨；信中言辭也頗為客氣，只是說大家江湖一脈，理應互相照應，不該彼此算計。竹道士對道宗的做法致歉的同時，委婉的提出幾個地點，說是道家修鍊之地，希望二師兄一行今後不要去那裡。
「這也沒什麼，本來這裏一切正常，只是你看那兩扇院門，有什麼奇怪的嗎？還有這裏的廚師和端菜的小弟，天一黑就走了；整個院子里只老闆還在，卻被我灌醉了。哈哈哈哈，梅苑中人都是一顆玲瓏心，難道還不明白？」
梅蘭亭這才徹底佩服了，她也是個機靈人的人，對於這些一點既通；向祝童赫然一笑道：「祝師兄，你需要我做什麼？」
冬季遊人稀少，剛看到客人進門，坐在火盆旁取暖的店老闆就熱情的迎上來，問寒問暖道辛苦，把幾個人讓到火盆邊烤火。
寧靜唯美的蕭聲，如空山竹語緩緩流淌，把葉兒被迷魂颱風光迷惑的心神，從雲端之上的桃源迷境拉回塵世。
「你沒感覺黃警官今天很奇怪嗎？不能說是今天，他從上車開始就很奇怪，昨天到張家界站后，一直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幾乎沒說幾句話。」
又一陣飛雪飄灑過來，山谷中傳來清越詩吟：「昨日花開滿樹紅，今朝花落萬枝空；忽然一陣大風雪，變化虛隨滾滾風。物外光陰無自得，江湖生滅有誰窮；三弄梅花蕭聲越，雷動神驚夜夢中。」
梅蘭亭比較一下，兩個字真的很象，對照一下日期，確實是十天內。
「趕屍人投宿的地方都有幾個特點，周圍無狗、在市鎮村莊邊緣、比鄰大路；最主要的還是，大門朝內開！這樣的地方都是出過兇案的宅子，本地人是不會在這裏睡覺的。」
「你看看這裏。」祝童又從屁股下拿出個本子，上面是來住宿的
馬夜大師哈哈大笑，收起洞簫攜起小道士的手：「馬某早想與竹道士一聚，吉日不如撞日，不如就此一游湘西雪境，既了一個心愿，更是誠心討教。」
外面廳堂里，小騙子似乎更得意了，抓起酒碗與店老闆吆五喝六的斗酒。
「好，美人斟酒喝來就是香，與你們梅苑的紅袖添香，有異曲同工之妙。」祝童其實已經半醉了，他是那種越喝越清醒的人，只要不喝爬下，思維永遠是冷靜的。不過此時還是加了份小心，只抿一小口。
「呵呵，怎麼了？這樣子不雅觀嗎？梅小姐，來，咱們倆喝幾杯。」祝童又倒上碗農家酒，雙手遞過去。「梅蘭亭，好名字啊，蘭亭一曲歌千闕，長醉梨園不願歸。此處有酒有肉也有雪，梅小姐能清唱一曲梅苑吟，當是人生樂境了。」
「是黃警官為救蘇小姐寫的血字。」
而竹道士是近年來名動江湖的道宗宗師，也是為道宗出面解決江湖糾紛的代表。祝童在火車上看到竹道士時，還以為他是個女扮男裝的小道姑，沒想到竟是名聲赫赫的道宗第一人。在他印象里，竹道士怎麼也是五尋以上的老翁了。
祝童想見一下那個女導遊，湘西所有與蠱有關的傳說都與女性有關；都說湘女多情，但她們火辣的性格恨起人來也是很可怕的。
二品道宗講究清凈無為，他們不像一品金佛，既沒有地位最高的廟宇，又沒有統一的武功體系。道宗派從狹義上講是散布在江湖上的三十六道觀的總稱，從廣義上說就是天下所有修道者的集合。
小院確實在村子的邊上，周圍也確實聽不到犬吠之聲，主要是那兩扇厚厚的院門，真的是向內開的。剛才兩個女孩去街上照相買東西時，沒注意看別家的院門是朝哪裡開。不過梅蘭亭既然陷入祝童刻意營造出的詭異氣氛中，分辨力有平時一半就不錯了，此時已經是渾身哆嗦著四處張望，生怕有個什麼東西突然出現。
「如果馬老在這裏，一定不會象你這樣苯。」祝童打斷梅蘭亭的話，指點道：「每個人的書寫習慣是不好掩飾的，我們祝門書寫符咒，那是一點也不能錯。看一個字要看字魂，『海』的字魂在這三點水，這兩處勾點之間的連貫與力道是一樣的。馬老寫字多了，對字體的研究比我更深，他應該能說的更多。」
小院的主人是位三十來歲的土家族漢子，個子不高，生一副落腮鬍鬚；他說已經忘了幾個月前的那場爭吵，對那個導遊是誰也記不起來。張家界的導遊有幾千人，年輕漂亮的女導遊占很大比例，旅遊旺季時客來客往，都是導遊們帶進門。山上的物價貴，用水用電也不方便，客人與導遊爭吵是很常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