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望江南
第七十五章 過堂
從情感上說，支持蘇家的人要多，畢竟人都是希望以弱勝強，以庶民挑戰江卿成功的。這從蘇家人出現后，人們的歡呼聲和鼓勵聲，遠比程家人出現時更響亮上，也可以看出。
待爭訟雙方到齊，場外觀眾就位，身穿綠綢官袍、腰束角帶、頭帶直腳幞頭的周大令，出現在堂上。
「娘娘，我和八娘就算不做夫妻，還是姑表兄妹……」程之才終是下定決心，小聲道：「我便寫了那放妻書吧……」
「宣，原告兼被告蘇八娘上堂。」便有班頭大聲問道：「哪一個是蘇八娘？」
「傻話，我還等著抱孫子呢。」宋氏不以為意地笑道：「對了，那兩個丫頭有動靜了么，那可我專門找人看的，都是好生養的宜男之相！」
「威武……」站班衙役們一起將水火棍往地上戳，口中還發出低沉的聲音，提醒訴訟雙方，要注意公堂秩序。
在母親的逼視下，程之才目光閃爍起來，嘴唇翕動了良久，最終低下頭道：「我也不知為什麼。」
等到了天黑掌燈，丫鬟端上吃食，方撤了牌局，幾個婆子伺候宋氏用膳。她正細品著府上大廚從來福樓學來的金玉銀魚羹，丫鬟報大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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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自訴，還是請人代訴。」周大令問道，他見蘇八娘一個弱女子，那麼多親友團，心說肯定是找別人幫忙。
程之才
「是。」程之才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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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你誤會八娘了。」程之才嘆口氣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荒謬！」宋氏笑容頓斂道：「她爹來我們家搶人、刻碑我們家的時候，可把我們當成親戚！」
眉山的百姓都在翹首以待，看看最終是誰傷害了誰……
「嗯……」程之才俊美的臉上，有著濃濃的憂傷。
翌日是個難得的大晴天，卯時剛過，縣衙外就滿是看熱鬧的眉山百姓。在經過一系列的紛爭之後，這場普通的離婚官司，已經上升到程蘇兩家的恩怨、庶民和江卿之間的較量的高度，全城矚目不說，賭坊甚至開出了賭局——賭今日的訴訟結果，是休妻還是判離。
「那是怎麼樣子？」宋氏盯著兒子。
「放心吧，有你舅舅和幾位訟師合計，必可萬無一失。」宋氏安慰他道：「到時候，你站在那不說話就是了。」
但比起程家的排場來，又小巫見大巫了——二十多名家丁，前呼後擁、抬著五頂轎子，其中一頂翠幄青帷的女轎，周圍還緊跟著數名丫鬟婆子，浩浩蕩蕩直接開進縣衙去。
「母親，我
蘇家的陣勢真不小，除了三蘇之外，還有四個身強力壯的大青年，將頭上帶著白紗罩面的蘇八娘，嚴嚴實實護在中間。
而後原被告雙方，分別當堂宣讀狀紙。
「回去吧，今晚就別看書了，早點休息。」宋氏道：「為明天養足精神。」
「我兒，還沒吃吧？」宋氏看到俊美無儔的兒子，不禁煩惱全去，叫婆子給他添副碗筷，坐下一起用膳。
只是如此比較之下，未免讓人覺著更高貴的，不是身為江卿的程家，而是身為庶民的蘇家。
「不要再放不下那賤人了。」宋氏以為兒子舊情未了，笑道：「蜀中幾多江卿之家，早就盯著我家才貌無雙的大郎，一欸把那賤人休掉后，咱家的門檻要被媒人踏破嘍。」
「哦。」周大令望向那訟師道：「蘇氏說你家污衊，可有反證？」
「我有什麼對不住她的？」宋氏柳眉倒豎道：「自打她嫁入程家門那天，是缺她吃、少她用，還是沒把她當成少奶奶伺候？她卻好，進門兩年肚子沒動靜不說，我給你納兩房妾，就裝病給我看。我這個做婆婆的，就活該受她氣么？說她兩句怎麼了，就絕食尋死？她當時倒是死了清靜，省得現在讓我家丟人現眼！」
聽兩方人的狀紙，其激烈程度簡直判若
程家的訴狀也呈上去，官府隨即合併兩案，宣布本月廿日過堂。
反觀那程家訟師所念之訴狀，卻對她言辭激烈的貶損，鋪陳了她八條罪狀，其中七出之罪，便有不順公婆、無子、不守婦德、嫉妒……四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對蘇洵指控程家那六條的反擊。
「諸位平身。」宋大令在「明鏡高懸」匾下坐定，命人給有誥命在身的宋氏、和有官身的宋安之設坐。而後望一眼屏門上方正對著自己的「清慎勤」匾額，沉聲道：「現有本縣民女蘇八娘，與本縣生員程之才互訴案，按照大宋刑律，茲將兩案合併一案，於今日審理。」說著一拍驚堂木道：「升堂！」
待雙方陳述完畢，周大令對蘇八娘道：「程家的訴狀言之有據，你卻只以『反目生嫌』為由，要求判離……」頓一下道：「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么？」
「好。」周大令又將程之才宣進來，一問，男方這邊卻請了訟師，於是也放進來。
「自然是
「民女自訴。」誰知蘇八娘神態堅定道。
「拜見大令……」除了站班的衙役，所有人都向周大令作揖行禮，女性行萬福禮。
「民女便是。」這時，八娘已經摘下了罩面，露出一張消瘦憔悴的俏臉，她穿著素白的衣裙，以藍布包頭，有種令人憐惜的顰顰之美。只見她款款步入堂中。站定后雙手交疊放在小腹，目視下微屈膝，再行一記萬福禮，可憐楚楚的樣子，令人不自覺的升起同情。
人們看到程家的煊赫聲勢，各種羡慕嫉妒之餘，也不禁為蘇家捏一把汗……能斗得過這龐然大物么？
反觀判離，因為是女方所主張，如果官府最終判定離婚，無疑是認定男方有不得不被判離的大過錯，這對男方又是很大的傷害。
轉眼到了十九日，明天就是過堂的日子。事關江卿榮譽的一戰，程家絲毫不敢大意。為此，宋夫人讓人請來了蜀中有名的訟師，並讓弟弟和程之才與他們整日商討對策。她自己則與賴婆子幾個伴當婦女，在後堂
「那畢竟是我們先對不住八娘。」程之才低聲道。
雖然都是離婚，但這兩種方式，對當時雙方來說，卻有天壤之別。
縣衙審理案件，都是在二堂進行中。除了主審、書記、三班衙役外，往往還會放一些百姓，在堂外旁聽，以示主審官公正無私。
「大令明鑒。」蘇八娘慘然一笑道：「民女生在書香門第，母親又以婦德教我，自幼耳提面命，令我孝順公婆、謹守本分。而民女嫁入程家二載，除最後兩月卧床不起外，無一日不小心侍奉公婆，謹言慎行。從無驕縱無禮之言行，更不曾有椒房爭寵之舉止。是以除『無子』之外，其餘都是污衊。」
「沒有了……」蘇八娘搖搖頭。
「還沒有……」提到這個話題，程之才如坐針氈，道：「母親，沒別的事，我先回去看書了。」
「那本官只好以程家的訴狀為主了。」周大令沉聲道：「程家對你的控訴，其中四條符合『七出』，如果你不能反證自己的清白，本官只好任其休妻了。」
說休妻就等於宣告了女方的死刑！雖然有些誇張，卻也描述出此舉對女方的傷害。
在孔夫子的教導下，女子只有犯有「七出」之罪，才能被休掉。何謂七出？無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盜竊、妒忌、惡疾也。背上這等惡名的女子，誰還敢再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