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望江南
第九十二章 路
去往江西的路上，陳恪他們一直打量趙宗績。實在想不到，這樣古板的一張臉下，居然隱藏著一顆悶騷的心。
押運糧草的隊伍，從城中出發不久，便引來冰冷的窺視。進入山道后，埋伏已久的軍隊猝然而起、亂箭齊發；身手矯捷的刀手，衝下山來，將落在後頭的文官斬殺……
所以哪有什麼「斯特哥爾摩症候群」，不過是小王子聊發少年狂，想要自由、想要冒險、想要去拜會一下歐陽修罷了。
五人雖然都不是善茬，卻沒有欺負良善的主，便都陪著笑道：「包涵包涵。」
按大宋規制，道畔必須楊柳夾路、蒼松翠柏，在北方以遮風沙，于南方則固路基；道旁每隔五里，立「里堠」石碑一塊，上刻「賤避貴、少避長、輕避重、去避來」等交通法規，醒目處還有編號。看編號便知道自己走出多遠，一目了然。
「……」估計是壓抑太久，小王爺任性起來，連陳恪都拿他沒轍了。
「都說好了，不要再提我的身份。」趙宗績道：「這裏沒有小王爺了。」
「但是總得為歐陽公考慮吧。」誰知陳恪還有下文：「我們帶著尾巴去，不是給他招禍么？」
「好了好了。」陳恪趕緊拉架，對小王爺道：「你能說服你的侍衛？」
「甩掉他們就是。」
真走起來，趙宗績才知道坑了個爹……一百二十里啊，得像狗一樣竄上幾乎整天，只有最熱的兩個
太陽一出來，天便酷熱起來，突然一個車夫揉揉眼……他看著前面一輛車上的麻袋，竟然開始活動了。
他正準備開口，提醒前面人停車檢查時，便見一條赤裸裸只穿褲衩的黑大漢，大叫著：「熱殺吾也！」從裏面竄了出來。
中國自秦以降，每個朝代都十分重視官道的修建。富庶的大宋朝，自然不會讓前朝專美。不到兩個月前的儂智高叛亂，就是最好的例子——他為什麼能不到半月時間，就從邕州殺到廣州，還不是靠了宋王朝不計成本修橋鋪路，建起的通暢官道么？
之外，在州界縣界處，又有「界堠」，清晰標明你所在何州何縣、及向東西南北各是哪裡，連問路都省了。
後來序齒，趙宗績竟只比陳恪小七天，陳恪是第一次出川，他同樣是第一次離京。但陳恪想去哪就去哪，誰也管不著，他卻寸步不得離開父王的身邊。
「他們不敢。」趙宗績已經恢復鎮定道：「吾若亡，匪類活罪變死罪矣。」顯然，他也意識到，那些人是衝著陳恪他們來的，八成就是劫糧車的那批人。
緊接著，另幾輛車上的麻袋堆也紛紛鬆動，一條條精赤的漢子竄了出來，都大叫著「熱啊熱啊」……
「本來我們挺輕鬆。」宋端平嘲笑道：「帶上你就累了。」
陳恪和宋端平商量著，是不是
這是他們一起推測出來的場景，難道要在自己身上重演？
都說宋代人喜歡旅遊，守著這樣好的交通條件，只要家裡有錢，誰不願意出去轉轉？
按照小王爺的私心，這次回去之後，怕是今生再沒這樣的機會。自然亦想暮宿朝行，好好欣賞一下大宋壯美的山河。
宋端平伸伸舌，表示自己一時嘴順了。
「這可是你說的？」陳恪和宋端平一群怪笑：「那我們就不客氣了？！」說著便撲向趙宗績，把他壓在水裡折騰起來。開玩笑呢，蹂躪一位天潢貴胄的機會，過了這村就沒這店，連五郎都蠢蠢欲動了。
「吾自幼習太祖長拳。」小王爺怒道：「爾敢擇日比試？！」
「明天還這速度，我們可不等你。」
※※※※
那船上已經幾乎滿客，前面的客人，把艙里的好位子都佔了。艙外倒空著，但日頭太毒，誰不願意去暴晒。
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五位好漢大喇喇的走出一里地，然後撒丫子就跑……
「是不是父親不放心。」趙宗績輕輕掀開帘子道：「派人跟上的？」
「你牛比。」陳恪兩手一攤。
陳恪等人也同時變了臉色，他們眼前兀然浮現出一幅畫面……
而朝廷方面，從邕州被打破之後，嶺南諸郡到開
「膽子忒小也。」趙宗績冷聲道：「你們二十多名高手，護不得我等周全？」
「呵呵……」趙宗績笑了，終於壓了這小子一頭。
「好漢饒命！」驚恐的氣氛籠罩糧隊，有膽小的當時就尿了。
趙宗績被看得有些惱火，正待警告一下這些無禮的傢伙，卻聽到外面侍衛沉聲道：「公子，我們被人跟蹤了。」
「不要太自信，如果都那麼理智，現在還是秦朝哩。」陳恪出聲道：「還是聽他的，去官府，然後我們設法離開。」既然答應了那老王爺，他就不能讓小王爺出危險。
兩天後，終於到了廬陵郡永豐縣。陳恪打聽到，歐陽修住在縣城外的沙澳鎮上。距離很遠，但可以坐船，幾人便到碼頭，正碰上一艘即將開向沙澳去的船。
後面的路，也不知他是怎麼堅持下來的，二百多里竟一直跟了下來。這頑強的意志力，也贏得了陳恪幾個的尊重。
但陳恪等人心急火燎的救人，恨不得晝夜趕路呢，哪會讓他在這兒蘑菇。
「不用你們等！」
船上士農工商，什麼人都有，看著這個五個風塵僕僕的「汗臭漢」，只不情願的稍稍挪了點地方，讓他們幾個盤腿坐在艙內。
「他們聽我的。」趙宗
五天，包含往返，還有決策時間！這恐怖的記錄背後，是宋朝自開國初，不計成本的投入……經過百年的營建，帝國的東西南北，都修築了排水良好，不怕積潦的平整官道，將各州郡縱橫相連起來。
信上只有寥寥數語：「我出去幾天就回來，你們不許亂動，也不許找我，不然被歹人察覺，我就危險了。對外的話，就宣布我偶感風寒，要在這裏休養數日吧……」
一番討價還價，最終達成，日行一百二十里，然後住驛館歇息。
但翌日一早，當他們準備服侍小王爺晨起時，卻驚恐的發現，那間驛丞特意空出來的主卧里，竟空無一人。只有一封趙宗績的親筆信。
好在沒什麼江湖經驗的小王爺相信。他沉下臉想了半天，壓低聲音道：「我們來一招『金蟬脫殼』！讓侍衛們吸引那些歹人，我們可輕鬆上路。」
把可憐的小王爺，盡情折騰一番，幾個無良的同伴才爬上岸，穿好衣衫，辨明方向，走七八里上了官道，便不用地圖也能找到廬陵去了。
侍衛們望向他們的都頭，見他已經面無人色了。
「什麼？」趙宗績吃驚道。
「一隻手就能把你揍趴下。」宋端平冷笑道。
誰這那些好漢爺，看都不看他們，便揚長而去。
※※※※
一口氣跑到條大河邊，把手裡的包袱丟在岸上，五人撲通撲通跳下河。半晌才相繼露出頭來，雙手抹去滿臉的水，
「誰人敢傷歐陽修？」
「堂堂小王爺裸奔。」宋端平怪笑道：「會不會太銷魂了。」
「真是刺激！」趙宗績可以這輩子，都沒這麼開心過，他手舞足蹈的激起水花道：「這才不枉出來一趟么！」
與此同時，一個趁著涼快，四更天就上路的糧隊，正行在遠出驛站三十里的道路上嗎。
得到小王爺的首肯，隊伍便折向北面最近的縣城，但天色已晚，只能先住進驛站。不過侍衛們也鬆了口氣，匯聚南北商旅之處，應該沒人敢動手。
「……」陳恪等人都吃驚地望向他，這牛皮吹大了吧。
且官道每隔二十里必置馬鋪，有歇馬亭；隔六十里，必設驛站，有官營的，亦有市民買撲下來經營的，都提供全套的伙食住宿。士人行旅往往住在驛站，暮宿朝行，安全省心，可謂體貼又周到。
「是沒人敢明著動。」宋端平冷聲道：「但我知道幾十種方法，可以讓人死的不明不白。」
「要是自家兄弟，何必躲著我們。」侍衛搖搖頭，面現焦急道：「屬下建議，我等應立即向最近的縣城趕去，進入官衙就安全了。」
「倘若尋常賊人，屬下自然不懼。」侍衛鄭重道：「但是，屬下看那些盯梢，像是軍中斥候。」
可憐嬌生慣養的小王爺，哪有陳恪他們從小走出來的鐵腳板，才走了一天，就起了一腳的泡，襠也磨破了皮，走路像老鴨似的一挪一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