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望江南
第九十三章 歐陽修
「但願如此……」陳恪的心放下不少。
「請問歐陽公。」陳恪低聲道：「我父親可能在獄中被害么？」
渡口很小，歐陽修下了船，朝眾人抱拳道：「服喪之人，便不招待諸位到家去了，萬望海涵。」
這種高層的事情，包括趙宗績在內，誰也沒法幫他出主意，只能勞他自己想。
感到身後有人跟著，他站住腳，回過頭，對陳恪五人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當看見趙宗績時，他明顯輕咦了一聲道：「你們是從汴梁來的？」
「修已知道你，你還不知羞。」
歐陽修自幼失怙、家境貧寒，這才留下了「沙盤習字」的佳話。且他真正的家鄉，並非在廬陵，而是在潁州，這裏不過是他的祖籍地罷了。所以當官之後，歐陽修也沒有再於此地置產，這次歸葬先妣，才發現家裡老宅早就坍塌，只好借住在祠堂中。
「……」青年們面面相覷、先是錯愕，旋即醒悟，大喜過望道：「這麼說，歐陽公答應幫我們了？」
「不嫌簡陋的話，你們先在這裏住兩天吧。」歐陽修又望向陳恪幾個道：「相信不出幾日，就會有結果傳回來。」
「你放心，在那些人沒找到那本賬冊前，是不會殺害你的父親的。」歐陽修搖搖頭，氣尤難平道：「朗朗乾坤、文明之國，竟發生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喪心病狂！余武溪指著這幫人平叛，真
「當然，你們不要小看范公的威名，和韓相公的威柄。」歐陽修意味深沉地笑道：「你們就等著看好戲吧。」
見對方兩次壓到自己，書生頓時惱火，心說，我得為難他一下，便再次吟道：
「白毛浮綠水，紅爪盪清波。」
「什麼大局？」便聽歐陽修反問道。
「從將到兵，從文到武，全都換掉！」歐陽修嘆口氣道：「這麼難辦的事情，你們說，我能不愁么？」
「眾人同乘舟，去訪歐陽修。」
那時人們說到三國，講到了「諸葛亮七擒七縱服孟獲」的段子。便聽這位書生大搖其頭道：「這孟獲如此野蠻，不服從王道的教化，孔明七次捉住七次釋放還是不服，想不到孟子後代，竟會有這樣性情暴戾難以馴服的人。」
聽了這話，陳恪幾個的心便往下沉，難道，連大宋的良心，也認為應該姑息么？
「你便是歐陽公？」船上登時熱鬧起來，人們將歐陽修團團圍住，或是求字，或是請題詩，還有不少人，拿著自己的作品集，懇請歐陽公能幫著寫個序。也不知他是閑著無聊，還是古道熱腸，竟來者不拒，全都應了。
「難道歐陽公也認為，應當顧全大局？」陳恪聲音艱澀道，這狗日的人心，與後世有什麼區別？
祠堂後院，矮桌上擺著切開的西瓜；散開的竹椅
這條河是贛境內吉水河的源頭之一，因是逆流，船速很慢。
正看見一群鴨子正撲入河中，嘎嘎歡叫。他便繼續高聲吟道：
裏面人都知道他是個草包，直想聽笑話，便都忍住笑，都等他的下闋。
「春至苔為葉，冬來雪是花。」
因為此時，歐陽修已是文壇盟主、天下最負盛名的學者，這書生敢去挑戰，想來定有兩把刷子，船上人便用敬佩的目光望著他。
「果然是你？」歐陽修皺眉道：「你不去荊湖南路了么，怎麼跑來我這窮鄉僻壤。」
「歐陽公。」陳恪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輕嘆一聲道：「當初余文帥，也對我說過類似的話……」
「有可能。」陳恪苦笑道：「字典的事先放一邊。」
「歐陽公的意思是……」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歐陽修摸著大把的鬍鬚，苦思道：「怎樣最才能穩妥。」
眾訪客纏了歐陽修一路，已是心滿意足，便依言與他作別，連船都沒下，等著的再返回縣城。
「家去說吧。」歐陽修沉聲道。
「學生受教了……」書生面熱內慚，深深施禮道。
「如此說來，且讓小老兒也伸伸腳。」那老漢呵呵笑著，將腿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那書生循聲一看，原來艙外有個素服中年人。那中年人身材瘦小
但這時候圍著他的人多，幾人便不湊熱鬧，在一旁小聲說著話。宋端平不無擔心道：「你說，這位老先生作序這麼多，會不會不值錢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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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會兒，歐陽修一拍大腿道：「有了！範文正公的公子，央我撰寫文正公的神道碑，我便以此名義，寫信給韓相公，請他雅正。」
緩慢的航行途中，人們坐著無聊，便談天說地、閑聊消遣。其中的風雲人物，是個搖著摺扇、一臉傲氣的年輕書生，他自稱是江西第一才子，說是要去找歐陽修較量……這船上，倒有大半，是慕名去拜訪歐陽修，但敢說去較量的卻絕無僅有。
誰知他卻拚命搜索枯腸也難以續上。這種情況最憋人，不光作詩的憋，聽得也憋，終於有人好心替他接上道：
這讓那書生得意非凡，他一邊指點江山，一邊囂張的翹著二郎腿，讓對面坐的買菜老漢，不得不緊緊縮著兩腿。
「是來向你求助的。」趙宗績看出歐陽修不悅，連忙解釋道：「是他們來找歐陽公，我是給他們帶路的。」
歐陽修則在聚精會神，閱讀陳恪給他的材料。
下面又卡殼了，中年人便介面吟道
「平叛大局。」陳恪艱難道。
書生定不是頭次鬧這種笑話，見狀便知道，自己又露怯了，便合上摺扇，打個哈哈道：「開個玩笑啦，你們可別當真。」說完臉上還是掛不住，索性起身出艙，看到河邊有一株大樹，頓時詩興大發。為了找回場子，他念得很大聲：
說完直盯著那男子，看他怎麼對。便見中年男子呵呵一笑，接吟道：
離開渡口，歐陽修便戴上個草帽，提著竹杖往家走，後面還跟個背簍的小童。看上去，與周遭的水田農舍十分搭調，卻看不出多少文壇領袖的味道。
眾人聞言，都掩嘴暗笑。他對面的老漢問道：「原來孟獲是孟子的後代，那孔明是誰的後代？」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了。」陳恪低頭道。
「這樣能快么？」
得知那中年人便是歐陽修，陳恪幾個也激動起來，他們是來幹啥的，不就是為了找這老先生幫忙么？雖然看起來還不算老。
許是這年代，見一位名人太不容易，何況是歐陽修這樣的大名人。一直到沙澳渡口，陳恪幾個都沒插上話。
「某並非在幫你們。」歐陽修搖搖頭道：「這不過是為臣子的本分。」說著坐回竹椅上道：「但是老夫丁憂在家，沒有專奏之權，等我的奏章慢悠悠到了京城，弄不好嶺南已經不可收了。」
這一看，就是大半個時辰，看完之後，他又背著手，在院子里踱了半天圈
「這還用問，當然是孔子的後代了。」書生刷得打開摺扇，上面寫著「胡不留」三個大字，也不知是他的名字，還是志向。但見他一臉「你真無知」的表情道：「亞聖果然不如整聖，連後人也不如！」
「回歐陽公，只有我是從汴梁來的。」趙宗績恭恭敬敬唱個肥喏道：「我確實很像家父。」
「當然要以平叛為重……」歐陽修的話，讓所有人都聽到心碎聲，但他下一句，卻讓人們的心重塑了。只聽這位說了半輩子真話的醉翁道：「但是，憑嶺南爛透了的那幫人，只能是越平越亂！不信你們看著，近期就會有敗績傳來。」
「看來這十年裡，余武溪想了很多。」歐陽修有些恍惚道：「其實有時候，雖然遭到厄運，但錯的人不一定是我們。」說完才回過神來，沉聲道：「如果我能低下頭，早就回去汴梁了。」
「河邊一棵樹，兩朵大丫杈。」
「一群好鴨婆，一同跳下河。」
「歐陽公的意思是？」陳恪等人精神一振。
好一會兒，書生才明白，原來這就是自己要挑戰的歐陽修，頓時臊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找條地方鑽下去。卻聽那歐陽修善意地笑道：「你大可不必如此，老夫年輕時，也是一般輕狂，回去安心讀幾年書，我們再來比過。」
「無妨，人之常情。」歐陽修微笑道：「還有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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