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雨霖鈴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又忍不住了
「那麼你說，朕該怎麼去發現各方面的『專家』？」趙禎的態度，已經十分的嚴肅了。
「臣自幼聽聞，所謂術業有專攻，隔行如隔山。」陳恪沉聲道：「為何我大宋的官員，卻可以不懂會計為三司官，不懂水利為河渠官，不懂軍事為樞密官，不懂民政為父母官？幹不了幾年河工，磨勘轉遷，又去管財稅，再過幾年，又為營造官？」
不過趙宗績對他向來夠意思，就算有這樣的念頭，也是王公子弟從小養成的政治智慧，不可求全責備。
「微臣不懂政治，不敢胡言亂語。唯有一事不解，還請官家賜教。」陳恪起身抱拳道。
「微臣以為，老百姓都知道，破了鍋找鍋匠、坍了牆找泥瓦匠、要生孩子找穩婆……把事情交給行家，結果總能比較讓人滿意。」陳恪沉聲道：「國家的水利、農田、建築、稅務、財政、軍事……比老百姓遇到的問題，困難千萬倍，就更需要有方方面面的專家來處理了。」
「沒有人生而知之，其所具有的經驗和本領，都是後天學習與實踐所得。所以微臣以為，當從這兩方面入手——一個是從經驗豐富的老吏和工匠中發現人才；二者是對官員進行專業培訓。」陳恪頓一下道：「科舉取士，說白了，考的是文化課，選出來的是文學家。文學家做學問自然沒問題，但是經史子集上，沒有教我們
「微臣謝官家厚愛。」陳恪真心實意道：「這段時間，時刻繃著弦，確實很辛苦。」
「微臣惶恐。」陳恪撓頭道：「微臣不知帝心，只是拿平常人之心，去想這件事。」
「真要聖明，就不至於有無憂洞的存在了。」官家自嘲的笑笑道：「寡人已不求盡如人意，但求能將就下去。」
離開皇宮后，趙宗績像不認識一樣，打量著陳恪道：「你太出人意料了，本以為你會大罵那些人一頓，可是你沒有。本以為你是不關心這些事了，沒想到，你卻高屋建瓴的思考起來了，還講出那樣一番大道理。」
「官家聖明。」陳恪馬屁奉上。
「無話可說……」官家面色一凝，嘆口氣道：「確實讓人無語……」許久，他才緩緩道：「今年是極陰之年，河東、河北、京東、京西、湖北、西川等路均遭洪水襲擊，幾百萬人流離失所，一切以救災為要。」
陳恪知道，所謂「豈可再乎」，指的是官家，當年已經廢黜過一位皇后了。而且那位郭皇后被廢不久，皇帝便後悔了，再想把她接回來，卻已經被人害死了……以官家之心軟，怎麼可能讓曹皇后，重蹈郭氏的覆轍呢？
「我懂什
「這麼說，不久便能喝上他們的喜酒了。」陳恪開心笑道。
「向日聽聞，也沒有那麼惡劣。」官家緩緩道：「看來這任府尹不力。」
「唔。」官家頷首笑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愁。想不到今日，寡人還遇到一位知己。」
「到了就知道。」
「王府尹是位有德君子，但治理京師，光想著不得罪人是不行的。」趙宗績毫不諱言道。
「哦……」官家頗為意外的望一眼陳恪，笑道：「你小小年紀，怎麼說這樣老氣橫秋之言？」
「應該是吧。」陳恪撐著傘道：「這麼說，改不了了。」
「紙上談兵的趙括而已。」陳恪冷笑道：「這種人也能大行其道，正說明朝廷缺乏真正的專家！」
「……」趙宗績想一想道：「這應該是，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後果。」
「今春，官家對宰輔言：『朕居宮內，左右前皆皇后之黨。』上月，又對吾父言：『廢后之事如何？』吾父對曰：『閭巷小人，尚不忍為，陛下萬乘之主，豈可再乎？』官家再未提及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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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相反，現在改的話，正當其時。」趙宗績想一想道：「漢儒那一套，已經沒人信了，現在那些學者們，都在尋找儒學的真諦。你有《字
「不，這就是我要說的話。」陳恪沉聲道。
「這個，倒蠻有趣的。」陳恪捏著下巴笑道：「扯淡比當官好玩。」
「叔父也知道無憂洞？」一直保持安靜的趙宗績問道。
「這個么……」趙宗績嘿然一笑道：「你還真問對人了。」說著，他在陳恪手上寫道：
「你說寡人該怎麼賞你呢？」官家微笑望著陳恪。
「無話可說？」官家笑道：「是不願跟寡人說，還是有顧忌？」
「將就，也大不易。」陳恪感慨道。
「官家不是已經賞過了？」陳恪裝糊塗道。
「難道李仲昌不是專家么？」
「兒子喝老子的喜酒，怎麼感覺怪怪的？」趙宗績搖頭直笑。
「還是要多加小心。」官家緩緩道：「你可知對方的身份？」
陳恪一番連珠炮，皆是官家前所未聞之言，把趙禎說得一愣一愣。他自幼接受帝王教育，便被告訴，要將國事交給能吏治理。但什麼是所謂的「能吏」，而能吏真得就無所不能么？比如文彥博和富弼，兩人是公認的治世之能臣，且都有輝煌的履歷，但這次，兩人在河工上的表現，可謂低能至極，不就是因為外行么。
「微臣，無話可說。」陳恪卻搖頭道。
「什麼叫扯淡……」趙宗績差點摔
「聽說這些人住在汴梁城下的溝渠中，搶劫行騙、擄掠人口、無惡不作，歷任開封府尹都無法剿滅……」陳恪道。
「寡人，何嘗不是平常人呢……」官家微微笑道：「小知己，六塔河的事情，你心裏肯定有話要說，現在可以跟寡人一吐為快了。」
「唉，你這又帶我去哪？」
官家感覺，一個簡單至極，卻又至關重要的問題，被前人忽略了，而這陳恪一句，撥開迷霧點醒了自己。他沉吟許久方道：「寡人觀史書，每每為秦皇漢高、光武貞觀，以及我太祖皇帝之知人善用心醉不已。」頓一下，自嘲笑道：「然寡人乃庸常之人忝居帝位，雖每用一人，必先慮其可乎，卻每每有失察之過，奈何奈何？」
「像這次六塔河之難，根本不是天災，而是人禍！相公們皆未嘗親見河流地勢深淺高下、亦對河工一竅不通，僅坐在政事堂中，看一套方案，聽幾次講解，便敢決斷回河與否、採用何法。事不目見耳聞，不明其內理，便臆斷其可乎，他們到底哪來的自信？這江山不是大臣的而是官家的，他們孟浪的起，官家也孟浪得起么？」
「無憂洞……」慈眉善目的官家，偶露龍顏真怒道：「真是愈發放肆了！」
「應該是無憂洞
「寡人在這京城四十多年，無憂洞的大名，還是聽過幾次的。」
「微臣是有感而發。」陳恪道：「這一點小事，就讓微臣撓破了頭。想想官家，每天要面對全國內外那麼多煩人的事，就覺著極是不易。」
「問吧。」
陳恪不禁看了趙宗績一眼，這傢伙將如此隱秘之事相告，是不是也有，想通過自己，把這話傳到皇后妹妹耳朵去的意思？
「胡言妄語而已，做不得數的。」陳恪搖搖頭，不把他的話當真。
「繁華帝京，首善之都，卻容忍這樣的匪類存在，真讓人匪夷所思。」趙宗績憤憤道。
「那是平定嶺南的賞賜。」官家搖頭道：「其實寡人一早就想見你，是你那老師攔著了。他說，憑你自己的本事，中個二甲進士不成問題，還是等春闈之後再說……寡人深以為然。」說著笑笑道：「之所以改變主意，是聽績兒說，你遇到了些危險。」
兩人出了宣德門，上馬車后，陳恪小聲問道：「對了，你知不知道，我爹，和那位的婚事，到底得拖到什麼時候？」
「嗯。」官家像是個看遍了世情的長者，似乎已經沒有什麼，能真正擾動聖心了：「是寡人的錯。」說著看向陳恪道：「這件事，朕不能不管，不然以後，他們會愈發猖獗。」
「微臣一時激動，胡言亂語。」陳恪最後深深一躬道：「但這確實是六塔河之後，微臣日思夜想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