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第七卷 鵲橋仙

第三百七十七章 狀元見狀元(下)

第七卷 鵲橋仙

第三百七十七章 狀元見狀元(下)

遼軍這才收起兵刃,但仍面色不善地望著一干宋使。
「這……」他越是這樣,耶律德容就越相信自己的判斷:「我們不能欺騙陛下。」
「就按這個標準來吧……」趙宗績說著,又不放心道:「算了,還是我來吧,你老陳家人沒輕沒重的。」他想到了六郎當街格斃蕭延的一幕……
開禮之後,擔任司射的陳恪,取弓及箭,對「有司」……也就是舉辦設立的主人,這裏由趙卞和耶律德容擔綱……道:「弓矢既具,有司請射。」就是問「咱開始吧?」
「他們很可能是武術高手。」耶律德容接著道:「蕭延,是被那陳學士的弟弟,徒手格殺的。而且是一邊倒……」
「那《八佾》一篇中,『君子無所爭』一段。」陳恪盡量不刺激他道:「總有印象吧。」
在原先的歷史上,幾十年後,武士道興起,日本人發展出了更刺激的武士決鬥。以至於儒家文化圈裡,只有高麗棒子把射禮繼承下來。這就是後世韓國人射箭稱霸奧運的秘密……那根本就是由周禮演變來的比賽啊!
「可以。」趙宗績點點頭,輕嘆一聲道:「遼人真磨嘰啊……」把蕭胡睹氣得臉都綠了。他從小有口吃的毛病,大了后才好轉。但是不能著急,一生氣就犯,所以方才只能讓耶律德容代言。
趙卞心裏暗暗叫苦,兩個祖宗,就不知道什麼叫見好就收?
愣了片刻,蕭胡睹這才想起來該說什麼。一揚手道:「不管怎麼說……不能光比你們擅長的,也得玩玩我們契丹人的遊戲了!」
「唉……」陳恪都不忍心再往「張小姐」的刀口上撒鹽了。心道,你這狀元到底是怎麼考出來的?
遼國的科舉內容和教科書,都是照搬宋朝的。只是因為教育水平問題,考試難度,大概相當於後世的山東高考和西藏高考……另外,張孝傑的父親張儉,是被稱為「一世之傑」的遼國瑰寶,已故。
「我為什麼說欺負人呢。」蕭胡睹一點不糊塗,他吐出一口濁氣道:「因為你們宋人從小到大,所有時間,都用來學習吟詩作對。而他呢又是狀元……」說著指指陳恪,見這位陳學士,臉上還掛著燦爛的笑,竟一點沒被嚇到。氣得他啐一口道:「肯定是你們宋朝對對子最厲害的。」
「必須要教訓教訓他了。」陳恪對趙宗績道。
想到這,他惡狠狠瞪一眼手下道:「他娘的,誰讓你們拔刀子了?」
「那好。」見趙宗績同意了,耶律德容便道:「我來講一下規則。」
「我會說是我自己磕著的。」趙宗績淡淡道。
「是么?」趙宗績回頭看看陳恪,問道:「你是么?」
「不武鬥可以文斗。」耶律德容也早就看這些瓜娃子不順眼了,哪能錯過這個教訓他的機會:「我提議,駙馬和王子可以比一比射箭么。這個比較公平吧?我記得儒家六藝里,就有『射』吧?」
張孝傑兩眼一黑,又要暈過去……所謂「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這是連耶律德容都能熟讀的。
「『夫子語錄』看過么?」陳恪還是不得不說。
趙卞唬得老臉煞白,趕緊賠笑臉道:「駙馬消消氣……」
首先是「備禮」,即做好舉禮的各種準備工作。主要是布置場地,安排好觀禮人員位置,並講解觀禮規則。同時把弓、箭、筭籌等器具陳設好。司射、有司、射者在器具邊,面向南列隊站好。獲者就位。
那廂間,陳恪和趙宗績通過猜拳決定誰出戰,結果小王爺獲勝……
因為荒郊野外沒有賓客,所以「迎賓」環節省了,直接開禮……估計再不開,那「小糊塗」就要瘋了。
那邊,耶律德容也想起那可怕的一幕。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要是不阻止,肯定要出大事。便用契丹語道:「算了,打架,你不一定能贏。」
轉眼之間,方才還在言歡作對的雙方,劍拔弩張!
兩人辭讓,對曰:「某不能。為二三子。」「二三子」,意為「諸位」。就是讓大家來決定。
話音未落,就被趙宗績一把拉到身後,就見小王爺黑著臉道:「蕭胡睹,你休要顛倒是非?自始至終,我們陳學士可出過一個上聯?!」
「……」張孝傑怒了,老子雖然老子也是狀元,但老子這個狀元,是靠真本事考出來的!不是靠老子!
蠻橫者的思維,就是我欺負你可以,你不能惹我生氣,應該老老實實受著,誰讓你是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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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胡睹一雙小眼登時瞪得溜圓。
「算了吧,萬一出了人命。」趙宗績嘆口氣道:「事情就大條了。」
「射!」有司點頭道。
「還是狀元有學問啊。」耶律德容抓緊一切機會,給「張小姐」回血。
蕭胡睹的眼,瞪得更大了。
「過度的謙虛就是驕傲。」趙宗績道。
「那就必須按照周禮來。」陳恪斬釘截鐵道:「禮不可廢!」
「所以呢?」趙宗績攤攤手道:「咱們繼續趕路?」
「不知兩國交戰,是舞刀弄槍有用,還是舞文弄墨管用!」蕭胡睹惡狠狠地放聲大笑:「別以為打嘴炮贏了就了不起。在我們契丹男兒眼裡,牛高馬大的陳學士,跟待宰的羔羊沒什麼區別!」引得契丹武士一片鬼笑。
「放心吧。」陳恪安慰老頭子道:「小王爺厲害著呢。」
扮作來賓的雙方各十名屬官,便點頭許之。
「我們都是文人……」趙卞不同意道:「不會舞刀弄槍。」
「我是實事求是……」陳恪兩手一攤。
「自然……」耶律德容這才想起來,他們是外交官員,在宋人面前絕不能失「禮」,不然回去仕途就完了……遼國以當世第一大國自居,不願在這些面子事兒上輸給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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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慢。」這次出聲的卻是陳恪,他撥馬上前道:「我們小王爺身為大宋使節,一舉一動都必須合乎禮儀。既然耶律大人提到六藝,就該知道孔夫子要求一舉一動都合周禮。」
「比。」蕭胡睹沒吭聲,耶律德容替他道:「但小王爺是我們陛下的貴賓,若是傷著分毫,都沒法跟陛下交差。」
好在這時候,張狀元醒過來了,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跡道:「這不能按周禮。周禮中,射禮有四,一曰大射,乃天子祭祀之射;二曰賓射,是諸侯朝見天子之射;三是燕射,是平時宴飲之射;四是鄉射,乃地方為薦賢舉士之射。」頓一下道:「顯然都不適用……」
用白話說,就是「君子沒有什麼可爭的事情。如果有爭的話,也必定是射箭比賽吧!即使這比賽也先是互相作揖致敬然後登堂,比賽完後走下堂互相敬酒,不傷和氣。這樣的爭,依然算君子之爭!」
「這……」耶律德容有些抓瞎,宋人不射好多年了,連帶著他們這塊也是空白。
那廂間,張孝傑其實是無地自容,只好裝暈。聽到這番話,兩眼一翻,這回真暈過去了……
「羞愧。」陳恪低下頭道:「我家裡就有兩個比我厲害的,放在大宋朝,我這更不上數了……」
遼國人,正是這樣的蠻橫者。
不過身為接伴使,處處想佔上風卻處處吃癟,然後惱羞成怒,好像更丟人……
陳恪告于主人,曰:「請射于賓,賓許!」
兩人沒有刻意壓低嗓門,因此他們的對話,被蕭胡睹聽得清清楚楚,他聞言大笑道:「放心,我會手下留情的,頂多就斷根胳膊、瘸根腿……」說著獰笑一聲道:「你要是再磨蹭,我可要發飆了!」
「別胡鬧了。」趙卞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苦勸道:「你們活膩歪了么?」
這種東方式的決鬥,乃是地地道道的周禮。在唐代宮廷里,皇帝會定期組織競射,以平息公卿間的怨氣與糾紛……但後來,中國的士大夫們開不了弓,射禮也就消失了。但陳恪去日本,見那裡還在沿襲這套唐禮,所以他才這麼清楚。
「就是《論語》。」趙宗績在一邊解惑道。
趙宗績撥馬出陣,睥睨著面色陰晴不定的蕭胡睹道:「還比不比?」
「你嘆什麼氣?」張孝傑吞口血沫道。
既然周禮存在,自然要按照禮儀來比射箭。而遼國人失去了發言權,只能任由陳恪「指導」。其實陳恪也不願意這麼事兒媽。可要是讓遼國人做主,那肯定是比騎射,小王爺直接抓瞎……
趙宗績和蕭胡睹,已經換上黑色的深衣,頭束黑帶,腳踏白靴,走上場來。
蕭胡睹看著這個金枝玉葉的大宋王子,登時詞窮。
「什麼?」張孝傑一愣,他感覺頭還是有些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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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都讓你丟光了……」遼人們看著兩眼發直的張狀元,一起暗嘆道:「還是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