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鵲橋仙
第四百二十章 點兵（上）
「去看看。」陳恪讓車停下，下車和二郎湊了上去。
要說這個年代，至少到目前為止，眉州乃至四川學問最大的，不是三蘇更不是陳恪，而是個叫龍昌期的老先生。他也是眉州人，算陳恪他們的爺爺輩，學問廣博、無所不精。一個多甲子來，老先生游遍天下，講學無數，桃李芬芳……號稱大宋第一智者的文彥博，都是他的學生。
陳家兄弟在蘇家待了大半天，約摸著蘇洵快要回來，便從後門溜掉了。
「是。」
「跟我們，跟我們，一天三百文，啥也不幹，包吃包住送禮物啊！」
「其實原先還好，博採眾長，糠粃百家之陳跡，令人耳目一新。其長處不少。」蘇軾緩緩道：「但最近一味重孟輕孔，頗有些穿鑿附會、強人同己，望之不類善學。」
「不是正常招兵。」老頭道：「臨時湊數的。」
「原來是禁軍徵兵。」陳恪奇道：「怎麼沒穿軍裝的，也沒有穿官服的？」
陳恪心說，也不知是大蘇孤陋寡聞，還是老周名聲不響，堂堂道學開山祖師，居然還無法天下聞名。便笑道：「他的學生叫程伯淳。」
「總花家裡錢，心裏不痛快。」陳恪笑道：「若有這袖手高坐，便能來錢的營生，我也想報個名。」說著不好意思道：「就怕給家裡老人惹禍。」
「沒有。」蘇軾搖頭道：「蜀中西陲，畢竟還是閉塞了。」
「你倆對新
「會有機會的。」陳恪心中冷笑，文彥博被踢出京去還不老實，唯恐將來被新君遺忘了，要效仿張良計，搬他老師到京城給趙宗實助陣！他把話題轉回來道：「還沒說，你們怎麼看那《萬言書》呢。」
昨夜小夫妻的荒唐，自不足為外人道哉，王弗尷尬的輕咳一聲，岔開話題道：「這園子美極了，不過有件事很奇怪，咱們眉山的荷花，早開了一個月了，這池塘里的荷花怎麼光長葉不開花？」
其實陳恪今天是帶著任務來的，趙宗績對聞名天下的「三蘇」很感興趣，希望他能把他們拉過來。但他現在覺著，那樣似乎對雙方，都沒什麼好處……還是讓兩位大舅哥置身事外，自然成長吧。
「沒聽說過。」蘇軾搖頭道。
蘇家兄弟對視一眼，還是蘇軾開口道：「那《萬言書》我看了很多遍，也和子由討論過許多遍了，確實激動人心。我倆完全同意『除時弊』、『抑兼并』、『便趨農』、『強兵富國』這些大目標。」頓一下，話鋒一轉道：「不過，有道是『智者所圖，貴在無跡』，王介甫卻主張『暴雨急風，聲勢奪人』……就算大宋朝已是沉痾在身，也應當培元固本、徐徐調治，驟然用虎狼之葯的話，只怕會事與願違。」
「拉人湊數么？」陳恪問
「拐子拐臭男人作甚？」老頭笑道：「不用擔心，他們是禁軍來招人的。」
「此人名喚周敦頤，號濂溪先生。」陳恪道。
「去歲在龍陵州老先生那裡看過。」
「那是必須的。」陳恪笑道：「不過說起荷花來，最近有篇《愛蓮說》，盛行京中，不知你們聽說過么？」
「好清雅的文字，好高潔的君子！」蘇軾贊道：「不知作此文者，乃何人也？」
「不過這種荷花開了很漂亮，是那種樓子花。」蘇軾笑著環視花園道：「這園子氣脈充足，到時候開花一定好看。」說著笑道：「等花期到了，咱們辦個賞荷宴，把酒看菡萏，也是一樁美事。」
「這也好辦，營里總還有正經當兵的。到時候讓他們出來，給表演一下就行。其實禁軍里有的是能人，老漢見過他們騎馬射箭、刀槍對練，好看煞人。」老頭笑道「而且每次點校，都有一個特別的節目——有人爬桿，爬數丈高的大旗杆。渾身脫得光溜溜的，玩各種花樣，最後摘下桿頂的綵球，畢恭畢敬呈給點校大員，大員的嘴馬上就樂得合不上了，保准能過關。」這個節目，暗示了什麼，誰都明白：「每次點校都是這樣，一些專門表演的，一些專門站樁的，看的也裝糊塗，大家合著伙，就把這段給過去了。」
「承你吉言……」蘇軾得意的笑起來。
「不
「放心。」老漢沒疑問了，笑道：「各廂禁軍的兵爺們，早就有成法應付點校大員了。」頓一下，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道：「當然，首先得要打點到位，該塞的包袱塞足了，才能說別的。然後，就雇咱們老百姓套上軍服，拿著傢伙，到營里站班充數。」
「時侯沒到。」陳恪道：「這裏畢竟是北方，跟品種也有關係。」
隨著這些吆喝聲，大街上的懶漢閑人，潑皮無賴，全都圍了上去，里三層外三層。當然，哪家開價高，哪家跟前人就多。還有人尚不滿意道：「人家前街上，都出到三天一千文了。」
「要是點校大員還要勘驗士兵操練，豈不露了餡？」
「這到底是哪裡招工？」陳忱好奇問道：「怎麼也沒見他們打出旗號來，莫不是拐子吧？」
「都是前塵舊事了。」陳恪尷尬笑笑，還擊道：「你將是下一任，信不信？」
「還是王公新學更勝一籌吧。」蘇轍插話道：「最近我都聽得耳朵生繭。」
「龍老先生回鄉了？」陳忱問道。
「說起風月來。」蘇軾何其聰明？他哪裡不知，陳恪方才話裡有話。但以兩人的關係，既然不明說，他也就裝糊塗，笑道：「小妹，你夫婿可曾是汴京城的風月班頭。」
「子瞻真是好運氣。」陳二郎羡慕道：「我們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
「程聖人啊。」蘇軾恍然道：「原來是教出兩位聖人的老聖人。」
「有，老先生受朝廷邀請，不日即將抵京。」陳恪道：「是趙宗實向朝廷大力推薦的。」
「不然呢。」老頭笑道：「天天拿幾百文白養你，誰也養不起啊。」說著壓低聲音道：「不過也別擔心，這種事是一回兩回了，但凡上頭要點校，禁軍就全家出動，到營里湊數。若還不夠，就像現在這樣，到大街上拉人。」
「原來是臨時的啊……」陳恪大失所望道。
「他前年上的《萬言書》你看過么？」
這麼高的價碼，還啥都不用干，這等好事從沒聽說，陳忱笑道：「到底哪裡招夥計，如此慷慨？」
「一見面就談國家大事。」小妹蘭心蕙質，見有些冷場，便笑道：「卻把我們小女子都晾在一邊了。」
「正是。」陳恪頷首笑道：「老周和程家兄弟，這二年賣力宣講道學，著實有些影響力了。」
回家的路上，陳恪看到大街上有奇景上演。只見一些彪形大漢，在扯著嗓門大喊：「跟我們跟我們，一天二百文，袖手高坐、包吃包住啊！」
「這位老丈。」他看著擠進去太費勁，便問外圍一個看熱鬧的老頭道：「他們說的是真的么？啥也不幹，一天就能掙幾百文？」
「是。」蘇軾頗為自得道：「老先生耄耋之年，歸鄉頤養，竟聞區區賤名，特蒙召見，數日長談
「呵呵……」陳恪微笑點頭，他發現，和他們討論這個問題，有些嫌早了。就算他們是二蘇，此刻也只在仕途起點上，正是滿懷憧憬之際，覺著世界無比美好。不會對王介甫的那套，產生多大共鳴。
「到時候，可要一觀老先生的風采。」陳忱悠然神往道。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來，世人盛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陳恪便笑著清吟道：「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愛，陶后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眾矣……」
「後生，看你這打扮，不像是缺錢的啊？」老者奇怪的看他一眼：「你也想報名？」
※※※※
「是真的。」那老頭看樣子得七八十歲，拄著杖道：「要不是他們嫌我太老，我也去了。唉，六十多的都不嫌老，我才七十歲就嫌。」
「不錯。」蘇軾點頭道：「如果朝廷真得死氣沉沉，亟待振作，正需要王介甫這股闖勁兒，來攪一攪這池渾水！」
「對對，只談風月，不談政治。」陳恪笑道。
「不過也不排除，王介甫是故意發驚人之聲。」蘇轍輕聲道：「也許真讓他放手去做的時候，還是會『見之明而策之熟』、先定其規模而後從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