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第七卷 鵲橋仙

第五百二十四章 春風得意(下)

第七卷 鵲橋仙

第五百二十四章 春風得意(下)

趙禎望著殿頂的藻井,壓抑著怒火道:「我和他說過什麼,你們都聽到過吧?耳提面命,反覆警告,竟然全被當了耳旁風!」
「啊!」這玩意兒他實在太熟悉了,當年得到了幾枚,都派上大用場了,正是那無往不利的「邵雍金錢」!
當然落在學生們眼裡,這絕對是老師的憤怒與不屑!
「大局已定?」陳恪嘴角掛起的,不是苦笑,而是一抹深深的冷笑。
「何況洛陽作為國都,所需禁軍便可減半,這些兵並其家屬,可達七八十萬之眾。洛陽所需的物資自然減半,裡外里,能抵消幾個三百里?」
「老師還真滑頭哩。」學生們面面相覷,無奈的笑起來,趕緊跟上。
「什麼制錢?」陳恪隨口問道。
「從軍事防禦上來看,開封則遠遠不如了。洛陽,北臨邙山,南系洛水,更有群山環繞,東據虎牢關,西控函谷關,乃『山河拱戴』形勝之地,自然易守難攻,比開封強上一萬倍。」
陳義快步進來,把屋裡的燈台點亮,輕聲道:「大人,該吃飯了。」
換成一般人,在吃了一路閉門羹后,是沒有勇氣再闖洛陽這個龍潭虎穴的。然而陳恪堅信會有轉機出現。因為沿途州縣的官員級別偏低,升降榮辱皆在朝廷大人物的一念之間,所以只能仰人鼻息。
難道在野的士大夫中,竟沒有一個有見識的,能從蛛絲馬跡中,看出局勢仍存在變數?
「就是,作為國都,安全是第一位的。開封的地利條件,註定了它不配成為一國之都。它四面曠野,一馬平川,沒有任何的天然屏障,只要有敵人渡過黃河,它就會直接暴露在敵人面前。戰國時孫臏的圍魏救趙,之所以能成功,就是因為開封無險可守,攻之必下。而洛陽,西有函谷,東有虎牢,皆為天下之險關,當年秦國就是因為這些關隘,獨抗中原六國而安然無恙!」
「綜合來看,洛陽作為都城的條件僅是三者占其一,開封則三者占其二,明顯比洛陽更具優勢。」
這一路走來,武學生的怒火也在持續升溫,去時他們心憂前途,日夜兼程,並沒有與沿途州縣官員接觸。返回時,他們是滿懷著孤膽退敵成功的自豪,滿以為會一路載譽,一路風光而回。
「第二點也是東京佔優,漕運和陸路的便利,是洛陽無法比擬的。洛陽在歷史上的確曾經輝煌過。但從安史之亂以後,洛陽不斷遭受兵燹之災,漸趨沒落。從那時開始,朝廷的物資、官員的俸祿、國家的糧食,都要通過水路從江南運來。洛陽的交通條件遠遠不如開封便利,即使漕運順暢,也比開封增加了不少路程。因此它一旦成為都城,物資供應必然會成為沉重的負擔。」
他們便是陳恪來洛陽的目的。
想到這,他不得不佩服王雱那廝,做起事情來天衣無縫,真叫個陰人于無形……
「吃個鳥飯。」陳恪沒好氣道:「今天一直沒有客人么?」
就像以往歷次爭論,支持洛陽的和支持開封的各佔一半,口水四濺,勝負難分。最後,學生們一起望向陳恪:「老師,你說是開封好,還是洛陽好?」
心裏混亂如草,他哪還有心虛看書,抬起頭來,發現外面天色已黑,便叫道:「掌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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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們都出去遊玩了,陳恪卻宅在驛館中品茗看書,看似靜以修身,實際上是在姜太公釣魚,等「願者」上鉤。
按照莫問的說法,就是「渾似躲瘟神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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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遠遠看到洛陽城時,學生們便提議,我們直接穿城而過,不鳥西京的那些鳥官。
「那孩子放下錢就跑了。」陳信小心道:「弟兄們怕給大人惹麻煩,也沒敢攔他。」
洛陽確實是好地方,底蘊深厚,氣度輝煌,要比開封更有都城氣象……當然,開封本身就是個從普通州城發展起來的畸形都城,隨便一處形勝之地,都能秒殺它。所以也沒什麼好誇耀的。
然而坐等了半天,也沒有等來一根人毛。這讓他不禁暗暗沮喪,莫非連這些最堅定的反對黨,都認為趙宗實贏定了,擔心打不著狐狸還惹一身騷?
學生們已經習慣了他這種教學方式,何況這問題本身,就極富口水性。於是紛紛開口,各抒己見。
「唉,豎子……」趙禎蒼聲一嘆,大殿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老師在戰略課上講過,建立都城有三個條件,保持對國家的控制,補給物資方便,便於軍事防禦。」
胡言兌和李憲全都悚然不敢應聲。
「西京洛陽,乃自古帝王都。」陳恪卻依然有閑心,教導弟子道:「泉甘土沃,風和氣舒,清明盛麗,當年太祖曾有意遷都於此,卻被太宗勸阻。但近百年來,洛陽開封孰優孰劣的爭論卻連綿不絕,你們說,東京西京,到底哪個更適合為都?」
陳恪一行人,從陝西路返回,抵臨了大宋西京洛陽城。
陳恪自然知道,官場的迎來送往、人情冷暖,不過是得勢與失勢之晴雨表。官家任命趙宗實為今科殿試總裁官的消息,已經被官場解讀為立儲的前奏曲。所以大家自會對他這個註定要倒霉的傢伙避之不及了。
然而理想有多豐滿,現實便有多骨感,一路上既沒有百姓夾道歡迎,也沒有官員設宴款待。他們竟然遇冷了……那些沿州沿縣的地方官,除陳恪的一干同年外,最好的也不過是派人送點犒賞,卻沒人願意露面,道一聲「辛苦」。
陳恪相信,只要他們還有野心,就一定會主動和他接觸的。因為他代表的趙宗績,是趙宗實之外最有希望的一個。他們支持趙宗實,也不會有任何收穫,只有趙宗績上台,他們才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到了驛館安頓下,陳恪便宣布休整兩日再返京。這會兒是牡丹盛開的季節,武學生們正好可以藉機遊覽一下神都風景,自然無人反對。
而洛陽這些下野的老傢伙,可不會看朝廷那些傢伙的臉色。「在野派是天生的反對黨」這句話,放在宋朝也一樣適用。凡是在朝的傢伙支持的,他們一定會反對,只要他們還有野心的話……
主僕正在對著發愁,外面陳信進來,小聲道:「大人,有個小孩兒,送來枚制錢,說給你看看,就知道怎麼回事兒了。」
「我怎麼把他給忘了!」陳恪激動起來道:「快把那小孩兒叫進來。」
「嗯?」陳恪轉頭看他一眼,陳義趕緊縮縮脖子,不再多嘴。
「不對不對,你這是狡辯,洛陽乃隋唐大運河的中心,距離開封只有不到三百里。縱使唐末五代時淤塞了,但經過這些年不斷的清淤,已經可以重新負擔漕運。倘使朝廷要遷都的話,必然會徵發民夫數十萬,使這一段的運力再擴大數倍。所以說運輸不便,只是借口罷了,總有所患,亦可以克服!」
看著白紙上的黑字,趙禎呆了半晌,方緩緩道:「王俊民將為狀元……」
連份請帖都沒收到,實在是太沒面子了。
藉著燈光,陳恪看到了一枚黃燦燦的金錢。
「知道了。」陳恪不在意地笑道:「更衣,備份禮物,大人我要夜訪隱士去。」
「這個問題么……」陳恪淡淡道:「範文正早就給出了答案。」
「無事則居汴梁,有事必居洛陽。」說著大笑起來,打馬入城。
「從第一個條件看,東京位於大宋心臟,交通四通八達,顯然更有利於對四面八方的控制。」
陳信便將手攤開。
「大人不是說,沒有請柬不好出門么?」陳義小聲問道。
「沒有。」陳義搖搖頭道:「大人既然那麼想見他們,為何不去登門拜訪呢?」在他看來,人家都是成名已久,德高望重之輩,品級也比自家大人高出不知多少,哪怕是要賣身,也得端著體面,不可能主動上門的。
「你懂什麼……」陳恪白他一眼。登門拜訪自然沒問題,但自己身負皇差,只是路過洛陽而已,沒個正當的由頭,哪能胡亂竄訪?最起碼,得送個請帖來吧?
洛陽城中士大夫園林相望,花木繁盛,譽滿天下。但在明白人看來,這分明是一股在野的力量,暗暗鉗制著東京的朝廷。這裏蟄伏著的老傢伙們,各個門生故吏滿天下,有著非一般的影響力。而且誰也不敢說,朝中的某位倒台之後,他們會不會鹹魚翻生、轉眼柄國?
出於對巨大政治風險的擔憂,宋朝的統治者始終不願遷都,卻無妨士大夫們對洛陽的喜愛。那些早習慣了大都市生活的大臣們,在結束仕途之後不願返鄉,又不願賴在汴京感受世態炎涼。便不約而同的選擇在此居家治園池,築台榭,植草木,以為頤養天年之所。因此早就有所謂「汴樑上朝、洛陽下野」之說。
兩人自然還不敢應聲。
「怎麼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