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第七卷 鵲橋仙

第五百二十五章 國色天香(上)

第七卷 鵲橋仙

第五百二十五章 國色天香(上)

「哈哈哈……」邵雍被逗笑了,從他手中拿過一枚,收入袖中,而後斂住笑道:「還記得我在岳陽樓上,對你說過的話么?」
一個是一身尋常讀書人打扮的陳恪,另一個葛袍方巾、清矍出塵的中年人,正是當年在岳陽樓上有過一面之緣的邵雍邵夫子。
唯一的例外,乃是真宗朝的王欽若。當時宰相王旦乾脆就說:「臣見祖宗朝未嘗有南人當國者,雖古稱立賢無方,然須賢士乃可。臣為宰相,不敢沮抑人,此亦公議也。」更是赤裸裸把這條潛規則公諸于眾。
「呵呵。」邵雍笑容和煦道:「十年前的毛頭小子,如今已是名滿天下的陳學士了,實在可喜可賀。」
「哪有逼人算卦的?」陳恪苦笑道。
「在南方聽過。」陳恪點頭道:「這杜鵑鳥可不像百靈鳥那樣叫得動聽。所謂『杜鵑啼血』,說是杜鵑鳴叫,聲音凄慘,常常叫得嘴中滴血。」
雖然後來王欽若仍然在,真宗的支持下當了宰相。但他算是宋朝百年來,為數不多的奸臣之一,所以破例一事,非但沒有打破禁忌,反而讓北方士大夫們更加抵觸南方人了。
這平平淡淡的一句,放在宋朝這個時期,卻如石破天驚一般。因為宋太祖有「南方人不得為相」的祖宗家訓,儘管從未公諸于眾,然而開國百年間,不知道多少南方人,被擋在相位之外,此訓已不言而喻。
「加上今日這枚,還有三枚。」陳恪說著從袖中摸出三枚銅錢,笑道:「當年先生所賜,幫了小子的大忙,再次謝過先生了。」
「不錯。」邵雍正容道:「你的先天命數極其普通,但看你面相,卻是可以封王的……」
「看來天意如此……」陳恪輕嘆一聲道:「我也該早作打算了。」
對方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陳恪也只能勉為其難,報出自己的八字。
「要是天下人都像你這樣,非得餓死算命的。」邵雍哈哈大笑道:「告訴我你的八字!」
頓一下,邵雍又道:「何況,他的命格也不算太好。午火貼身沖壬,用神盡損。格局成中有敗,縱使當上皇帝,也難逃一事無成、聖壽不遐……」
「先生不是說,八字只是一方面么?」陳恪沒好氣道。
「就這種破八字,怎麼可能中狀元呢?」邵雍大搖其頭道:「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陳恪不禁翻了翻白眼。
「生前封王?」陳恪大笑道:「那豈不是說,我能收復燕雲十六州?」宋朝的王爵,不像漢朝那樣有權勢,只是榮譽稱號,是以一些重臣死後,有可能被追封為王,但生前就異姓封王的,除了柴宗訓和錢俶,是沒有的。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邵雍伸出手道:「以你今時今日之地位,自然用不著這銅錢了,還給我吧。」
陳恪笑道:「還想留作紀念呢。」
「天數只是一方面,還得看人事。」邵雍卻搖搖頭,堅定道:「你必須讓我算一卦!」
「何解?」陳恪的心一揪,低聲問道。
「我的意思是,一個人的命運,是由多方面因素共同決定的。其中生辰八字,姓名,風水,敬神,修己,結交貴人都非常重要。並不是說誰八字好,就一定能成事。」邵雍淡淡道。
「先生謬讚了。」陳恪苦笑道:「橫渠兄乃小子的老同年,自然要給我幾分面子,當不得真的。」
「岳陽一別,十載春秋,先生久違了。」陳恪語態恭敬道。
「興許往後出現濫賞也不一定。」邵雍卻呵呵笑道。
陳恪不動聲色道:「不知是生前封王,還是死後封王?」
「地氣自南而北,就要天下大亂么?」陳恪問道。
「呵呵,別緊張。」邵雍斂住笑道:「這次請你來,卻不是較長短的。」為陳恪斟茶道:「我送你的銅錢,還有么?」
「不盡然。」邵雍卻搖頭道:「我方才說過,天數只是一方面。有道是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功德五讀書。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貴人十養生。十一擇業與擇偶,十二趨吉要避凶。先天之命固然重要,但時運不濟、遇人不淑、內德不修、心性不純,到頭依舊是鏡花水月。譬如漢光武的哥哥劉縯也是極貴之命,便自以為天命所歸,毫無防範,終於慘遭橫死,卻便宜了他的弟弟。」
「是。」邵雍點點頭道:「我常常與友人到天津橋上散步,望月聽濤,怡然自得。」
院中翠竹掩映中,是一個小小的涼亭,亭中孤燈如豆,一桌兩椅一炭爐,桌上擺著全套的茶具,爐上銅壺燒著水,椅上對坐著二人。
「八字倒也平平。」邵雍掐指一算道:「你沒記錯吧?」
邵雍家在洛河之濱,與周圍尋常百姓的房舍無異,並非什麼深宅大院。從外面看,唯一不同之處,便是腳下的青磚小道,屋裡屋外種著成片的翠竹。
「……」陳恪心裏咯噔一聲,自己的所作所為,不就是在為大宋朝逆天改命么?按住心中的波瀾,強笑道:「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誰也亂不了天數。」
「是啊,那日聽來,果真讓人撕心裂肺,凄苦難當。連那洛河流水也似有嗚咽之聲。」邵雍眉頭緊鎖,憂心忡忡道:「正如你所說,杜鵑是南方之鳥,洛陽過去是沒有的,現在卻北飛到洛陽,此乃天下將亂之兆啊!」
那兩位一個是後周之主,一個是吳越之王,所以等於說,異姓封王,到目前還沒有。不過皇宋祖訓曰「復燕雲十六州者為王」,這是趙家為收復幽燕開出的至高賞格,所以陳恪才會有此一說。
「別不知好歹了,多少達官貴人求著我算一卦?」邵雍冷冷一笑道:「不瞞你說,十幾年前,汝南郡王請我為他的兒子們算命。其中有一個的八字,乃是壬申、壬寅、丙午、甲戌——推之於數,則為二四一二——合為九,拆為偶,貴極而不可言!」
「不錯。」邵雍頷首道。
「呃,先生說了很多話。」陳恪裝糊塗道。
「先生好雅興。」
「不久前的一天。」邵雍面色凝重道:「我與幾位摯友再次到天津橋上賞月,正當忘情的時候,忽然陰風四起,仰望天空,只見黑雲遮月。不一會兒雲中傳來杜鵑的叫聲。」說著看看陳恪道:「你聽過杜鵑的叫聲么?」
「呵呵。」邵雍緩緩起身,走到亭邊,話題一轉道:「從這裏眺望,能看到一座橋。」
「可是十三?」陳恪口中發乾道。
「《春秋》上講『六益鳥退飛,鴝鴝來巢,氣使之也。』意思是,禽鳥之類先天氣而行,今杜鵑飛來北方,說明地氣將自南而北。」邵雍緩緩道:「這是南方人即將得勢的徵兆。不信你看,不出數載,必有南方人為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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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恪心中一動,他有些明白對方的意思了,微笑道:「既然如此,先生為何非要給我算命?」
「不出三五年,非但宰相將是南方人,朝廷要職也將被南方人佔據。」邵雍滿面憂色道:「這正是地氣自南而北的結果。」
「呃……」陳恪登時無語。不過轉念一想,就算是再濫賞,王爵也是至高的爵位。當今官家聖壽不遐,自己肯定不能在本朝封王。將來若是趙宗實做了皇帝,自己更沒指望了,所以只能……想到這,他輕嘆一聲道:「亂天命者,是好是壞?」
「我當時說,早晚得給你算上一卦!」邵雍眯起細長的眼睛,緊緊盯著陳恪,一如十年之前,一字一句道:「因為你是亂天數之人!」
「根據往日經驗,天下將治,地氣自北而南,將亂地氣自南而北。」邵雍頷首道:「今南方地氣至矣,若不加以補救,天下大亂將無以復加。」
「先生的意思是?」陳恪面上掛起凝重之色,儘管他對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向來不太感冒,但對方是大宋乃至千年來最有門道的算命大師,由不得他不重視。
「仲方太謙虛了,這一年來,邵某沒做別的,就拜讀你的《大學章句集注》和《中庸章句集注》了。」邵雍笑道:「你所創的理學,雖是後天之學,卻勝在體系嚴整,精鍊實用,即包羅萬象又體察入微,竟是最接近聖人之學。」說著哈哈大笑道:「前些天張橫渠過來,我對他說,理學一出,眾學辟易,他也深以為然。」
「在先生面前,晚生安敢以學士自居?」陳恪恭聲道:「這些年晚生苦研先生的先天學,無奈資質愚魯,一直未曾得窺真意。」
陳恪跟著起身,果然見一橋橫跨落水南北,像一條卧龍似的。此時明月高懸,月光灑向洛水河面,河上波光橋影、朦朧迷離,使人陶醉。便輕聲道:「先生有詩云『春看洛城花,夏賞天津月』。莫非這就是天津橋?」
「生前。」邵雍淡淡道:「所以我說,你是個亂天命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