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第七卷 鵲橋仙

第五百四十五章 說客(下)

第七卷 鵲橋仙

第五百四十五章 說客(下)

就在兩人為二股河一案傷透腦筋之際,數匹快馬自西而來,從萬勝門徑入京城,直奔位於新門內大街的祁國公府。
第二天早上,是例朝的日子,卯時已過,卻不見富相公的身影,領班大臣的位置上,立著面色肅穆的韓相公。
就算那個說不清的問題,他也只是有些失望而已,遠不止於欲加其罪。
按照京城吊儀,每位前來的官員都會送一道挽幛,以及白包一個。靈堂里很快便放不下了,就擺在院子里,院子里擺不下,就擺到大門外,到後來,整個一條大街上,都擺滿了靈旗挽幛。前來弔喪的人仍絡繹不絕……
這就算是為奪情起複埋下伏筆了。群臣聽了心裏酸溜溜的,但那是宰相的特權,羡慕不來……
富弼如遭五雷轟頂,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跌坐在椅子上……
首相喪母,百官其哀,今日朝堂之上也顯得特別沉悶。
相反,他一直擔心唐介的態度,現在見對方先替陳恪說話,卻又有些吃驚……難不成趙宗績一黨的實力,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強大若斯?連唐介這樣的官場屠夫,都已經被收編了?
群臣出了宮,便各自回家去換素服,寫挽幛。也有那消息靈通之輩,早在車中備下了青衣角帶、白布竹竿,換上后便往祁國公府而去。
「彥國兄身肩國務,大宋一日都離不開你,是以一人之遺憾,為千萬人謀福祉,老夫人在天之靈,一定會欣慰的。」
富弼忙強撐著爬起來,戴上孝帽子,在兒子的攙扶下,來到靈堂。
排班問安后,官家問富相公為何缺班?
祁國公正是富弼富相公的封爵,相府門口,就是親王也要下轎,豈容等閑喧嘩?門口的衛士剛要喝斥,卻看為首之人有些眼熟。有資深的衛士定睛一看,大吃一驚道:「公子,你怎麼……」
翰林學士胡宿答道:「國朝有『丁憂』制度,官員父母去世,應棄官居家守制,服滿再行補職。」頓一下他輕聲道:「但對於宰相,按例可帶喪起複。」
一般稍微懂點人情世故的,就不會犯這種錯誤。然而我們獨一無二的韓相公,卻好像不懂什麼叫「人情世事」,竟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彥國兄所言極是,此非朝廷盛典也……」
意思是,奪情起複是戰爭時期的權宜之計,現在天下太平,再這樣就不合適了。
管家面色蒼白,還未答話,富直柔便跌跌撞撞進來,撲通跪在爺爺面前,放聲大哭道:「爺爺,老奶奶沒了……」
「老公相在衙呢……」門衛答道。
於是陳恪的問題被放到一邊,兩人商討起如何給這個案子定性來。關口是讓趙宗實承擔多少責任?慶陵郡王作為河道總管,不但責任是不可能的,但主要責任還是次要責任,是無心之失,還是瀆職無能。輕重雖在一筆之間,卻極可能影響到朝局、國本,更不用提他們自身的榮辱了。
傻子都知道富相公是在假客氣。就好比請客吃飯時,不小心點的菜不太夠,主人要起身再加幾個菜,客人們一般都會說「飽了飽了,不用加了!加了我們也吃不了!」
「快帶我去見他。」富直柔急聲道。
「你有何事?」富弼皺眉道。
「什麼,你說什麼?」富弼失聲道。
靈堂中,韓琦一身素服,正在哭祭,富弼向他行了禮,便請他到後堂就坐。
其實官家昨日已經知道了,只是在朝堂上必須有此一問罷了,聞言面露悲痛道:「悲乎富卿,與公同哀。」說著對王安石道:「你替寡人擬一道諭旨,以最高規格撫恤。胡總管,待會兒你替寡人到富相公府上宣旨撫恤。」
韓琦便出列稟報道:「啟稟陛下:臣等於昨日得知,首輔富相公令堂,已於三日前病逝于洛陽家中。富相公聞訊哀慟不已,已穿孝服在家守制。」
富弼本就悲傷不已,看到滿堂滿院的挽幛輓聯,更是難以自禁、哀毀骨立,幾乎哭得要暈死過去。
兩人二十多年的交情了,又在相位上共事經年,雖然不融洽,但還算能維持,此刻富弼神情憔悴,韓琦的眼裡也含著淚。
政事堂中,富弼和唐介正在說話,突然聽到門口有慌亂的腳步聲,緊接著富相公的管家便推開門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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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叫假客氣,只是一種客套而已,你要是信以為真,以為人家都吃飽了而不去加菜,肯定就把客人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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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見王爺乃天命所歸,見著眼前這關要懸,連閻王爺都出手相助。」吳奎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說著又心一揪道:「可是歷來宰相遇喪皆起複,只怕不會有什麼影響。」
韓琦輕聲安慰富弼道:「老夫人享壽八十有三,是喜喪了,彥國兄節哀……」
富相公平素持重厚道,待人公正,百官都十分尊敬他。加之宰相丁憂,不過是走個過場,過上一兩個月,又會被奪情起複,故而汴京城的大小官員,一個不落全都前來致祭。
「是。」兩人一起應道。
也就是剛打了個盹,富弼又被家人喚醒了。要是一般弔客,倒也不會來騷擾他,但前來弔孝的是韓琦韓相公……
與富相公值房相對的,是韓相公的值房,看到富弼的孫子穿著孝服,衝進對門,韓琦淡淡對吳奎道:「還好來的不算太遲。」
「啟奏陛下。」知通進銀台司兼門中封駁事韓維又出列,雙手捧著道札子:「昨日接到富相公《請即日返鄉丁憂狀》,進呈陛下。」
他卻是想多了,殊不知人家唐中丞,只是抹不開兩位老友的面子,又覺著陳恪確實沒什麼過錯……放著真正的罪人不問,卻糾纏陳恪盡沒盡心,這是哪門子道理?
那一身穿青衣角帶喪服的年輕人,正是富相公之孫富直柔,他翻身下馬,帶著哭腔問道:「我爺爺呢?」
書房中,一身孝服的富弼,與一身素服的韓琦東西昭穆而坐。
韓琦冷冷瞥了他一眼,吳奎便唬得縮起脖子,不敢多言了。
「唉,先妣春里便傳病重,我卻一直沒有回家探視,更沒有床前侍疾哪怕一天,實在是不孝啊。」富相公嘆息道。
富相公是日三省乎己的君子,捫心自問換了自己,也不會比陳恪做得更好……誰也不是聖人,也不能要求別人是聖人,既非責任所在,又已經盡到提醒義務,斷不該再為此事苛責了。
「彥國兄多慮了。」韓琦難以捉摸地笑道:「不出月余,官家就會奪情起複,這副重擔,還是兄長來肩!」
胡言兌看看趙禎,趙禎緩緩問道:「朝廷制度如何?」
「多謝稚圭安慰。」富弼擠出一絲笑道:「我明日便要回鄉奔喪,國政繁冗,勞煩老弟多多擔待了。」
富弼本來不想追究陳恪的責任,他對這個年輕人的印象向來極好。陳恪數年來不避毀謗、不辭辛勞,為朝廷立下了許多汗馬功勞,卻一直靠邊站。雖然並非富弼的意思,但他身為首相,不能保護屬下、維護公正,已經深感內疚了。如今怎會夥同他人,栽贓構陷於他呢?
「那就先接下吧。」趙禎點點頭,胡言兌才收下了富弼的奏章。停了一會兒,皇帝又對王安石道:「諭旨中加上一句,願公以國事為重,節哀順變,朕翹首以盼早歸。」
「今日驟聞噩耗,不勝悲痛,就此退朝吧。」趙禎說完嘆口氣,揮揮衣袖道:「爾等下朝後,可自去富相公府中致祭……」雖然不算輟朝,但對於大臣喪母來說,這也是極大的禮遇了。
這是富相公任首相數年來,第一次沒有按時上朝點卯。不過,大小官吏並不感到驚奇,因為頭一天,消息靈通人士,便已得知富相公的母親,在洛陽老家病逝的消息。今日一早在待漏院,更是傳得人盡皆知了。
「遵旨……」
「老奶奶已於前日,在家中仙逝了!」富直柔大哭道。
家人見他搖搖欲墜,連忙將富弼扶到後堂書房歇息,前面由他的兒孫打點。接到報喪之後,富弼就沒合過眼,喪母之痛加上大半天的應酬,老相公已是乏極了,一歪到書房的卧榻上,就呼呼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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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時胡言兌來傳旨撫慰,官家的話里,已經暗示了他會起複,這也是慣例了,富弼也覺著理所當然。但不可能大喇喇的承認,否則他富弼豈不成了貪戀權位、罔顧孝道的小人?於是富弼搖搖頭,拽了句文道:「此乃金革變禮,不可用於平世。」
此時的國公府中,已是縞素一片,客堂被臨時布置成靈堂。儘管接到准許丁憂的旨意后,富弼便要返鄉奔喪了,但國公府中的喪儀依然不能馬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