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鵲橋仙
第五百四十九章 人選（上）
「放你娘的屁！」韓琦啐道：「不是醉翁遺臭萬年，是你們這幾個鳥人！他雖然為政不濟事，但于文學一道的貢獻，卻更勝韓文公。哪怕幾百年後，只要這天下還有讀書人，就依舊翕然師尊之。到時候，你被罵成灰孫不要緊，只怕連累我也被人罵！」
文彥博還待勸說，富弼卻淡淡道：「我意已決，賢弟就不要再勸了。」
滿朝百官無人敢言，官家趙禎似乎也無可奈何，只是又接連下了兩道起複的諭旨，一道比一道言辭懇切。
吳奎的淚都快下來了，我容易么我？都副國級幹部了，還整天被噴成個灰孫子？
「潑出去的水怎麼收回來？」韓琦不屑道：「既然做了，就別怕被罵！」頓一下道：「何況彭永思也不敢胡說八道！」
「咳咳……」文彥博差點沒給憋死，趕緊借吃茶掩蓋窘態。
但以韓相公今時今日之權勢，又有哪個不開眼的，敢捋他的虎鬚？
韓琦這話從邏輯上講毫無破綻……三年喪期不是個短時間，而宰相的平均任期不過兩年。提議位子留給富弼，不就等於自己起碼打算當三年首相嗎？這話怎麼向皇帝張口啊！
「想不到，你還是個狠角色。」韓琦冷冷道：「隨便尋個錯處，把醉翁擠兌出去就行了，何必要做得這麼絕？」他越說越怒，一巴掌拍在桌上道：「你知道這是要遺臭萬年的么？！」
「說的是。」這話說到文彥
所以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富弼咬牙上了堅辭起複的第四、第五狀，汴京城的陛下也只好放棄。
「……」吳奎這個悔啊，心說早知道就換個答案了。不過轉念一想，要是換個答案的話，估計直接就被韓琦轟成渣了。這才沒了覬覦之心，趕緊挽救道：「其實下官也是怕，這位子坐上個和相公作對的。」
按照慣例，韓琦須得接任昭文相，這樣才能名正言順的掌印。
「呃……」曾公亮咽了口口水，雖說東西兩府對持文武二柄，然而在文尊武卑的今天，除非是韓琦這樣的強人當樞密使，否則西府哪能與東府並列？
「嗯。」韓琦點點頭道：「終於有句人話了……」
曾公亮如富弼一般，都是溫厚君子，于機變一道甚至還不如富弼，登時啞口無言。
「罷了，人各有志。」韓琦也知道，曾公亮雖然軟弱，可一點不傻，便打消了將政事堂塞滿老好人的念頭。
「賢弟。」富弼含笑看著他的窘態，緩緩道：「愚兄問你句話，你可要真心回答！」
「唉。」文彥博知道，在大宋朝天大地大，品德最大，富相公是不會回去當這個宰相了。他捫心自問，要是換成自己，最多也只能盡量不授人以柄，萬一要是陷入這種道德困境，怕也只有恬退一途了。想明之後，他
韓琦今日也是志得意滿，捻須笑道：「不是給你說了，他娘的少往這跑么？」
這真是無禮也要爭三分。人家富弼剛遭母喪，你卻跟人家說這個，還隨便一說？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此言一點不假！
汴京城裡，最近最熱的消息，莫過於富相公堅決不肯起複了。官家連下三道諭旨，都被他拒絕了，這讓人們議論紛紛，難不成富相公真要打破宰相遇喪起複的慣例？
讓韓琦這一提醒，才後悔不迭道：「這下可如何是好？」說著可憐巴巴道：「可有什麼辦法補救？」
然而曾公亮勸韓琦道：「富公服闋，當還舊物。公獨不可辭昭文以待富公邪？」
那廂間，富相公也沒想到，官家的起複之意竟如此之強，但事已至此，他也是騎虎難下，如果這時候改變主意，那之前的舉動，全成了沽名釣譽的假撇清，人們對韓琦的質疑，就要全轉到他身上了。
「哦？」韓琦先一愣，旋即才明白，他竟然覬覦集賢相之位，登時一口老痰道：「呸，撒泡尿照照鏡子，你夠格么？」
吳奎這才知道，原來韓琦已經為自己擦過屁股了，登時一臉感激道：「讓相公費心了……」
文彥博被富弼的話震了一下，好一會兒才回過神道：「不成，你不當的話，誰能
「他臭他的，與我何干。」吳奎小心笑道。
那麼恭喜韓相公了，署理中書門下省的「署理」二字，終於可以去掉了。
更讓人們議論紛紛的，是富弼力辭起複的奏章中說道：「臣嘗與韓琦論此，今琦處嫌疑之地，必不肯為臣盡誠敷奏，願陛下勿復詢問，斷自宸慮，許臣終喪。」
這番話看起來，怎麼都是富相公為他的好朋友韓琦著想，不想讓他為難。
「賢弟此言差矣……」富弼卻搖頭微笑道：「這世上能制衡韓琦的人，雖然不多，但絕非愚兄一人。」說著看一眼文彥博道：「你可當之……」
回到政事堂，韓琦的籤押房已經搬到了原先富弼那間。剛剛坐定，吳奎便笑著進來，看看端坐在相位上的紫袍老者，再看看屋裡的擺設，他拊掌笑道：「這間房才配得上相公！」
「也許君子之道已經過時了。」富弼自嘲地笑道：「現在是權謀的時代了。」
「彥國兄請講。」
文彥博心下一陣狂喜，剛要謙遜幾句，卻聽富弼又道出下半截道：「賈子明亦可當之！」
「哼……」韓琦哼一聲道：「醉翁肯定不會回來了，等他正式外放，他的位子就是你的。」
「下官萬萬不敢。」吳奎頭搖得像撥浪鼓道：「就算當上了集賢相，也必以相公的馬首是瞻！」
「下官……」吳奎面紅耳赤道：「下官是天聖五年的進士，當過翰林
富弼說，我和韓琦曾經討論過，宰相是否當奪情起複，他說「此非朝廷盛典」，我說「金革變禮，不可用於平世」，我們倆是達成過共識的。以他現在的身份，確實處在很難為我說話的境地。贊成起複吧，違背兩人曾達成的共識，反對起複吧，又會被指為有怙權的野心。所以請陛下不要為難他，還是自己做決定，允許我終喪吧。
韓琦倒也磊落，並不否認自己說過那種話。但他的反應更加彪悍，非但沒有絲毫的愧疚，反而非常生氣，公開抱怨道：「我只是隨口一說，他倒怪起我來！」
「蠢物。」韓琦這才放緩語氣道：「相國大位從來不是論資排輩，我問你一句，你敢和我對著幹麼？」
「其實也不是。」富弼卻搖頭道：「聖賢就是行君子之道，怎麼會過時呢？是我自慶曆新政失敗后，漸漸只想著明哲保身而已。任爾權位再高，失去了勇氣，也註定要失敗的……」說著抬起頭對文彥博道：「所以這個宰相，我不當也罷。」
「這不就結了？」韓琦兩手一攤道：「官家是萬萬不用你的，不然政事堂還不成了我的一言堂？誰能放心？」
「呵呵呵……」吳奎狀著膽子腆著臉道：「不用等歐公走了，現下就有空。」
吳奎就怕人家提這茬，下意識回頭看看門口，見三重屋門都被關嚴了，這才鬆
望著這個戰力渣五的傢伙，韓琦心裏充滿了不屑，面上卻浮現出笑容道：「曾公可有意集賢相，某可為爾謀之？」
雖然從樞密使遷集賢相，只能算平調。但就像韓琦說的「此位安可長保」，一旦韓相公罷相，他就可以接掌相印！
韓琦不悅道：「此位安可長保？等富公服闋，我還不知在哪涼快呢！若按你說的，辭昭文以待富公，是我欲長保此位也，使某何詞以白上？」
卻也將他不願起複的原因，明白無誤的告訴了朝野——人們登時恍然大悟，原來是韓相公完美演繹了一把，如何擠走上級的辦公室政治。
※※※※
「我不快不是因為這事兒。」韓琦哼一聲道：「你他娘忒缺德了，竟敢潑污醉翁！」
所以曾公亮不會拒絕這種平調，但前提是，首相不能是韓琦！當副手本來就難，給韓琦當副手，還不被整成龜孫子？想想他就心涼。於是婉拒道：「下官還是更喜歡在西府！」
有道是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吳奎的眼界，還盯在這政事堂的一畝三分地上，卻不像韓相公那樣，已經在考慮自己的歷史地位了。
「相公拜昭文相，按例各部長官，中樞正副，都要前來道賀的。」吳奎叫起撞天屈道：「屬下是想拔個頭籌，不想又惹相公不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