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賠禮
「芽兒九歲了，咱自家裹不來那小腳，只有李四奶奶在行。我許給她兩百個錢，二斤雞蛋，她保證給芽兒裹出一雙漂亮小腳來。」周氏對何氏道。
第二天早上起來，張氏就到上房拿了個雞蛋。周氏臉色雖然不是很好，但這次卻沒說什麼。張氏將雞蛋煮熟了，又剝好了皮給連蔓兒。連蔓兒就和小七一起分吃了。
連守信嘆了一口氣，從炕上站起身，也顧不得連蔓兒幾個都在跟前了，就沖張氏作了一個揖，「娘這次冤枉了你，我……我替娘給你賠不是。」
連守信堅持不肯吃包子，最後推不過，才掰了一塊，其他的就讓連蔓兒幾個分著吃。
連守信的臉色就有些尷尬。
連老爺子點了點頭，就帶了幾個兒子下地去看莊稼了。
「哎喲，李四奶奶可是名聲在外，我今天也要跟著開開眼。」古氏笑著道，「娘真是疼孫女，捨得下這樣的本錢。」
「我已經囑咐了孩子們了。」張氏道，「孩子們賺了這幾個錢的事，也不能說。說了要壞王小太醫的事。……孩子們有幾個體己，自己打打牙祭也好，指望著家裡，那是不能夠啊。」
連守信只有苦笑，他心裏明白，要周氏認錯，只怕要等太陽從西邊出來。
「娘，她是個要強的脾氣，這……」
「那錢誰出？」連蔓兒故意道，她篤定，裹小腳在周氏眼裡是極有體面的福利，周氏絕不肯給她這個體面，更不會為她花錢。
連守信嘆氣，她知道張氏性格柔順，和他一樣是正直
「你奶就是那個脾氣。」連守通道。
吃過早飯，連守仁和連守信滿面春風地從鎮上回來了，還買回了一些點心。連守仁還說見到了府城來的朋友，說只要尋得門路，用上一筆銀子，一個縣令是妥妥的，哄得連老爺子和周氏都高興起來。
「我爺把家裡的錢都貼給大伯，自己捨不得吃，捨不得穿的。要是分了家，咱們賺了錢，大大方方地孝敬我爺吃喝，那多好。」連蔓兒試探著說道。
「因為這包子才想起來的，爹，你說是不是這個理？」連蔓兒道。
連守信嘿嘿笑了兩聲，張氏受了這樣的委屈，幾個孩子都站在張氏那頭。理在哪一邊他是清楚的，心裏也心疼媳婦和孩子，可是他又不能說周氏的不是，只能替周氏賠禮。
「真香。」小七聞自己的手，笑的兩隻大眼睛都眯了起來。
連蔓兒努力做出一個失望傷心的表情，然後決然地轉身，往外跑去。連枝兒也跟了出來。兩人剛出上房門口，迎面就看見何氏領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婦人走了來。
「我嫁進來這麼些年，我是什麼人，誰不知道？我這心裏憋屈啊……」張氏一邊抹眼淚，一邊哭道。
「大
張氏心裏委屈，忍不住地哭，連蔓兒也板起了小臉，要哭不哭的樣子，連枝兒、五郎和小七都默不作聲。屋裡的氣氛變得十分壓抑。
古氏和連花兒就都笑了。
連守信點了點頭，不再言語了。
「爹，方才我們正跟娘說咧，我們在鎮上的時候，看見大伯和二伯了，正從大酒樓里喝得醉醺醺出來，還叫了轎子哪。聽酒樓里的夥計說，叫了一桌子的好菜，要一兩多銀子，吃剩下了好些哪。」連蔓兒假作無心地說道。
「鎮上還有些事情要打點，繼祖他們要過兩天才回來。」連守仁又道。
連蔓兒嘟起嘴。周氏這樣的根本就不是脾氣要強，應該叫做脾氣孤拐才對。就比如上次的肥肉事件里也一樣，不管怎樣，都是別人錯，就算是她的錯，也要別人替她背。
連蔓兒回到西廂房，張氏正在和連守信哭訴。
連枝兒就將買的香胰子，用胰子盒裝著，拿了出來。
連守信接了包子，卻不吃。
「這十里八村再找不著一個像奶這樣心慈的老人家了。」連花兒也賠笑道。
「哪來的香胰子？」連守信看見了，隨口問了一句。
「多虧白母雞當面下了那個蛋，要不然，可還說不準哪。」連蔓兒不失時機地道，「我覺得，奶後來是看出來那白母雞有蛋沒下，卻啥也不說，故意讓娘背這個賊名。」
「娘，我這就去。」何氏一陣風似的走了。
連守信悶了半天，
「老二媳婦，去請後街的李四奶奶來，今天就給芽兒把腳裹上。」周氏對何氏道。
連枝兒、五郎和小七都跟著點頭。
張氏哭得更傷心了。
「給蔓兒先洗。」張氏道，「都哭成花貓臉了。」
張氏這麼說著，又有點傷心。
連蔓兒就覺得連枝兒抓著她的手緊了緊，扭過頭去一看，連枝兒的臉已經白得沒有了血色。
連枝兒出門將水潑了，回來又將屋門帶上。張氏這才將那兩個肉包子拿出來給連守信。
連蔓兒好像被雷劈了一樣，只好強作鎮定。
「嗯。」連蔓兒答應了。連守信和張氏做包子做了這麼多年，很難一時就改造過來。好在兩個人雖然愚孝，但心裏卻還明白，也知道心疼孩子。連蔓兒告訴自己，不要太心急，她要一點點地去影響連守信和張氏，總有一天，他們會明白怎麼做才是對的。
「孩子們自己賺錢買的。」張氏就道。
張氏看了一眼連守信，沒說話。
「……辛辛苦苦的，五郎拉車，手都磨破了，才賺了那麼幾個錢，就知道給咱們買東西。」張氏小聲將連蔓兒幾個賣苦姑娘兒賺錢的事跟連守信說了，「蔓兒傷還沒好，咱們做爹娘的還一文錢也拿不出來給孩子們……，家裡現成的東西，我豁出臉去要，也只要來一小碗白面，給孩子做了一碗麵疙瘩，雞蛋……」
張氏和連守信夫妻多年，當然
「好孩子，你過來，大伯娘這根銀簪子也值幾兩銀子……」古氏說著話，就從頭上拔下一根簪子來。
連守信想了想，也點了點頭。
張氏掃了連守信一眼，小聲道，「她大伯和二伯還坐了轎子去廟後街，你也跟著一起去了沒？」
有周氏這樣的婆婆，張氏卻沒有太多的怨言，除了因為性情賢淑之外，是不是還有和連守信感情好的因素在內哪？嗯，一定是這樣的。
「幹啥啊，孩子們都在，你給我作啥揖。」張氏不好意思地道，臉色就轉好了許多。
連守信無奈地看了小女兒一眼。
「爹在鎮上和你大伯、二伯一起吃過了。」連守通道。
連蔓兒在旁邊看見了，就和連枝兒、五郎、小七幾個低頭偷笑。周氏脾氣孤拐，好在連守信並不是，還知道給媳婦賠禮。
「說我別的也就算了，娘平時說我的還少嗎，你聽我反駁過一聲沒有，當面沒有，背後我也沒有。可娘她這次……說我偷東西，我是那樣的人嗎？這麼多年，我對這一家人的一片心血……最後還成了賊了。」張氏哭得很傷心。
「這是孩子們給你買的，你吃了吧，是孩子們的一片心。」張氏將肉包子塞在連守信的手裡。
張氏不哭了，連枝兒就出去打了一盆水回來。
連守信坐在炕沿上，伸手要安撫張氏，又見孩子們都在旁邊，就把手縮了回來。
「你就吃吧，以後日子還長著哪。蔓兒也說了，以後賺多了錢，要給她爺和奶買東西。」
連守信愣了一下，「
周氏坐在炕上，想起一件事來。
一家人又說了一會話就歇下了。
連蔓兒就用香胰子洗了手臉，然後張氏也洗了。小七是小孩子心性，喜歡那香胰子的味，也要洗。連枝兒就又換了水，也讓小七洗了。
「別管她，你那簪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她那性子，給她裹了腳，也是白搭，出息不了。」周氏道。
「這話可別再說了，你爺要是聽見，會生氣。」連守通道。
「以後賺了錢，我和你娘這都沒什麼，第一個要孝順你爺和你奶。」連守信對連蔓兒道。
張氏也是一樣，但是這次的事情卻不一樣，會有爹娘冤枉自己的孩子是賊嗎？
何氏一聽高興了。
那婦人高高瘦瘦，黃白的麵皮，一雙三角眼在連枝兒和連蔓兒臉上打了個轉，最後停在兩人的腳上。
「蔓兒。」古氏扭頭看著連蔓兒，笑道，「要不，你也趁這個機會，把腳裹了吧。」
「娘她……」連守信想了半天，也找不出話來為周氏辯解，最後只好說，「這不沒事了。」
「娘……娘她也是有口無心，你別和她一般見識。」連守通道。跟大多數同時代的人一樣，「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他是受這樣的教育長大的。
可是還有連蔓兒。
「我是刀子嘴豆腐心，也只有你們明白我。」周氏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李四奶奶？」連枝兒吃了一驚。
不，不會吧，連蔓兒的心抖了抖，眼睛立刻迷濛了。她是怕的，可是在古氏等人眼中，那眼神卻分明是渴望，卻又害怕得不到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