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妾發初覆額
第047章 白狐（下）
知畫應了，去隔間的箱籠里找出一雙秋香色的護套，雙手捧著遞到杜恆雪手裡。
安子常的聲音輕描淡寫，說出來的話卻毒辣至極。
杜恆霜啟唇微笑，悠悠閑閑地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伯母囑咐過我，不能讓外人看見。所以我只在家裡練箭的時候戴，出去都不戴。我送你一雙，以後你也跟著我學練箭吧。」杜恆霜的爹爹杜先誠，是弓馬騎射的好手。杜恆霜自懂事之後，常聽錢伯提起，她便纏著錢伯學箭術，一來學點防身的本領，二來也寄託她對她爹爹的哀思。
她的目光剛離開院子里那棵楓樹的時候，一隻碩大的白狐就趁著院中沒人的時候，從楓樹的枝葉中跳了下來，一落入院中，就化為一個中年僕婦，手裡捧著一個八段錦禮盒，迤邐從樹影下走了出來。
那叭兒狗像是被拿住了要害了一樣，除了從喉嚨里發出嗚嗚的聲音，只能蜷著身子，乖巧地不得了。
不過現在是晚上，整棵大樹也是黑黢黢的，看不見楓葉的顏色。
杜恆雪仔細看著銀盆裏面杜恆霜的手，笑道：「姐姐的手並沒有弄粗，我看連繭子都沒有呢。姐姐都是怎麼練箭的？可惜我拉不開弓，不然我也跟著姐姐去練箭。」
杜恆霜轉身帶著杜恆雪也要走。
誰知小白狐皺了皺鼻子，露出一臉鄙夷的樣子，沖杜恆霜打了個小小的噴嚏，就跳下八仙桌，往半開的細棱格子窗扇那邊撲過去，跳過窗子
眼前又是白影一閃，一隻滿身捲毛的叭兒狗飛奔著往抄手游廊這邊撲過來。
「哪裡？」二小姐覷著眼睛四處亂看。
一個上夜的婆子拉開一道門縫，問道：「誰啊？」
因此司馬府的下人，對安子常的恭順程度，比兩個嫡出的大少爺都要厲害。
杜恆霜在樓上聽說安子常派人給她送壓驚禮，好生奇怪，皺眉道：「他做什麼要給我壓驚……」要壓驚，也應該是杜恆霜給安子常壓驚吧？她射了他一箭，還把他射傷了。
那中年僕婦一臉慈祥地道：「奴婢是安大少爺派來給大小姐送禮的。今日在伽藍寺衝撞了大小姐，我們大少爺很是過意不去，特意讓奴婢過來給大小姐送上一份壓驚禮。」
安子常後退一步，連連擺手，朗聲大笑：「我哪有那麼大福氣？」說著便走入了夜色中。
司馬府的下人都知道，安大少爺，就是許司馬的嫡親外甥。雖然他當年弒君殺父，但是在亂世之中，他的大逆不道的舉動，反而為他增添了重要的籌碼，已經自立為王的齊國公對安子常格外推崇，早就封了他一個先鋒大元帥的職位，只等齊家軍將七十二路反賊整編完畢，就要殺上長安，將長安的小皇帝趕下皇帝位置。
到齊王登基為帝的那一天，安子常就是響噹噹的開國功臣，一個穩穩的世襲爵位是跑不掉的。
此時已經是
那叭兒狗便撲了空，直接栽到抄手游廊兩旁的花叢中去了。
聽安子常的意思，這是一隻在安國侯府安家的小野狐。
二小姐氣得正要叫下人動手，突然聽見游廊旁邊的花叢里傳來一陣欷簌之聲，還有兩聲輕微的狗吠聲，正是她家小八的聲音，一時顧不得跟杜恆霜爭執，連聲叫著「小八，小八，是你嗎？快出來啊，別讓我著急……」
他登高一呼，已經應者雲集。
她的手指細長，但是並不柔韌。
杜恆霜看見那叭兒狗就心生厭惡，彎腰將躲在自己裙子里瑟瑟發抖的小白狐抱了出來，擁在懷裡，一邊撫著它的後背，安撫它抖個不停的小身子，一邊對自己的下人吩咐道：「攔住那隻狗。如果咬人，直接打死。」
歐養娘道：「既然是安大少爺有心，大小姐就下去看看吧。」
「你難道不是你兩個嫡出兄長面前的叭兒狗？哦，難道我錯怪你了？那個只會搖尾乞憐，凡事沖在前面，為他們衝鋒陷陣的叭兒狗不是你？——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連自己是個什麼東西都不知道，還在我面前橫！」杜恆霜一向伶牙利齒，能不吃的虧，從來就不吃。
安子常上前一步，攔在杜恆霜面前，看見她懷裡抱著的小白狐，低聲笑道：「小白，你居然也跟著我過來了。安國侯府一個人都沒有，正好給你做窩，你跑到這裏來做什麼？」
歐養娘忙勸道：「咱
綉樓的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楓樹。到了秋天，滿樹火紅的楓葉，照的整個院子都璀璨不已。
杜恆霜挑了挑眉，將小白狐送到安子常面前：「是你的狐狸？」
游廊上的眾人只聽見一陣嗚嗚之聲，就再也看不見那叭兒狗的蹤影。
「看見了。」杜恆霜將小白狐抱得更緊，輕描淡寫地道。
看來剛才是她眼花了。
杜恆霜笑著謝過，把手伸進銀盆里泡起來。
一身玄色衣衫，頭扎黑色方巾，只有一張凈白的臉，在月光和星子下，流光溢彩，正是安子常，一隻手拎著一根鞭子，一隻手抓著一隻毛絨球一般的叭兒狗的後頸，提在手上。
回到綉樓，杜恆霜將小白狐放到八仙桌上，讓知畫去小廚房要點生肉過來，給小白狐吃。
「小八！」二小姐就要撲上來。
游廊一旁的花叢中走出來一個人。
杜恆雪帶著大丫鬟知書端著一個小銀盆過來，放在窗前的細條桌上，對杜恆霜道：「姐姐，這是我剛給你配得泡手的水，以牛乳為底，加了冬天梅花上收的積雪化成的水，還有雞子、梨花醋、玫瑰干瓣，你泡一個時辰啊。」
因為柔韌的手拉不開弓，射不得箭。
杜恆雪聽說收這小羊皮護套還要練箭，忙不迭地塞回知畫手
杜恆霜看著安子常離開的方向，似乎是往許紹的書房那邊去了，就放心地帶著杜恆雪一起離開。
杜恆霜笑著搖搖頭，筆直地站在窗前，一邊看著窗外的夜色，一邊將一雙手放在銀盆里浸著。
想起來娘剛剛說過的關於安子常的話，杜恆霜站在窗前默默不語。
杜恆霜抱著小白狐輕輕巧巧往旁邊一躲，就讓了過去。
二小姐見是安家的表少爺說這話，直接啞了口，抱著自己的叭兒狗，屈膝行了個禮，帶著下人匆匆忙忙走了。
杜恆霜眨了眨眼，再仔細看時，又什麼都沒有了。
杜恆霜站在窗前，看著那一溜小小的白色身影在司馬府的屋脊上翻飛，很快就消失了蹤影。
「是伯母聽說我練箭，專門給我做的，選了上好的小羊皮做裡子，秋香色的細葛做套子，細軟結實，正好射箭的時候戴上。」
「喂，你們看見我家小八沒有？」許家的二小姐帶著下人追了過來，攔住杜恆霜的路，氣勢洶洶地問道。
聽說是安子常派來的僕婦，那上夜的婆子忙將大門打得大開，堆起一臉的笑：「這位姐姐辛苦了，快進來喝杯熱茶吧。——大小姐在樓上，待奴婢去給你通報一聲。」
杜恆霜擦了擦手，跟著歐養娘下樓。
那中年僕婦笑著點點頭，目不斜視地端著八段錦禮盒立在堂屋中央。
安子常將那叭兒狗往她懷裡一扔：「拴好你的狗。別沒事亂咬人。以後再讓我碰到，我直接捉去下酒，聽見沒有？」
「就是你啊，拿鏡子照一照不就行了。」杜恆霜撲哧一笑，抱了小白狐就要繞過二小姐，往前走。
只是，那黑黢黢的樹葉當中，如何又有白光一閃？
杜恆霜對知畫吩咐道：「去把伯母給我送來的小羊皮護套拿過來，給我妹妹一雙。」
那叭兒狗看見杜恆霜懷裡抱著的小白狐，跟看見前世仇人一樣，嗷地一聲尖叫，猛地撲了過來。
咚咚的敲門聲在寧靜的夜色里就顯得格外清晰。
「這是蕭大哥帶來的吧？」杜恆雪看著那護套宛如一雙手的樣子，便把自己的手放進去，正好套進裏面的五個手指頭。
「在哪裡？我警告你，不要搞三搞四，識相地就趕緊給我交出來，不然我告訴大哥，叫你吃不了兜著走！」二小姐只比杜恆霜小一歲，今年十三歲，已經在相看婆家了。方嫵娘放話不管，都是這庶女的生母操持的，因此這二小姐更不買杜恆霜和杜恆雪的帳。
二小姐這才聽明白杜恆霜的話，大怒道：「你敢罵我是狗？」
杜恆霜垂下眼帘，細細地在銀盆里輕搓兩個手掌。
如今大家都看出來了，七十二路反賊當中，真正的真命天子，就是齊王齊伯世！
他殺了安家全家，卻還是住在安國侯府，這膽子，真的不是一般的大。就是不知為何他突然又不住了，要搬到他們司馬府來。不知在打著什麼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