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妾發初覆額
第123章 禍兮
杜恆霜先拐去諸家報了信，然後便回了京兆尹府。
穆昭儀連說「不敢」，坐了一坐，見永昌帝要走，也起身道：「臣妾陪陛下一起出去吧。」
諸素素和杜恆霜離開穆侯府，一路說得投機，尚不知大難臨頭，一時興起，便上了蕭家的大車，跟他們一起回去。
「真有此事？！」永昌帝又驚又怒：「那穆侯府怎能如此囂張，不把朕放在眼裡，任憑庸醫給吾兒診治，以致弄到這樣不可收拾的地步！」
不過如今娘要這麼說，她就姑且聽之吧，忙從善如流：「知道了，母妃，是歡兒大意了。」
永昌帝聽得肝腸寸斷，一時再也顧不得，大聲道：「給我把諸……什麼……」
萬貴妃卻和顏悅色，一派長姐風範，對穆昭儀道：「有勞妹妹記掛。她的傷勢如今還要將養，請妹妹莫要怪責。」
從那衙差說是穆侯府里出的事兒，立刻也明白過來，是千金公主的傷勢出了問題。只是想不通，為何算在她頭上。她明明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將那千金公主的傷處包紮好。先前若不是她及時趕到，那千金公主已經被她的宮女內侍們折騰得半身不遂了。
那衙差滿口應承，笑道：「大姑奶奶放心，這件事，許大人已經吩咐下來，一定要小心仔細地辦理，大傢伙兒還沒譜呢，定不會有事的。」表示風向還不明了，他們不會像對一般人犯一樣對付諸素素。
千金公主語塞。私下裡，她向來叫萬貴妃做「娘」，就連永昌帝在跟前也叫過的，永昌帝並未制止。
「那庸醫是何人？」永昌帝覺得有理，便又向千金公主問道。
那衙差見這裏都是人，不便多說，只是含含糊糊地道：「大姑奶奶有所不知，這是陛下口諭，我們大人也是遵旨行事，到底是什麼事，我們大人也在了解之中。只是陛下有旨，我們不得不遵旨。」說完又提點道：「陛下盛怒，想也是為今日在穆侯府秋日宴的事兒。」
知畫倒是從後面奴婢坐的車上下來，道：「大少奶奶，錢伯剛才已經去取我們的車去了。」
杜恆霜點點頭，問道：「到底為何要抓捕諸郎中？」
杜恆霜還沒說話，那群衙役已經押著給諸素素趕車的車夫，以及坐在她車裡面的丫鬟一起過來，對著蕭家的車道：「裏面的人聽著，有人舉報你們藏匿人犯，趕緊給爺爺把人交出來！——不然的話，一起抓到大牢，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杜恆霜掀開車窗上的帘子瞧了瞧，皺眉道：「像是京兆尹府的衙役。」回頭問諸素素：「你惹著什麼人了？」
諸素素在前面蕭家的車裡聽見這聲大喝，全身打個突，問道：「那是在說誰？是在說我嗎？」
龍香葉在車裡哼了一聲，道：「你到會攬事上身。」
幾個太醫的腰彎得更深，甚至全身都發起抖來。
那太醫下了決心，咬牙拱手道：「陛下，此事其實並不是毫無轉圜的餘地，只是微臣去得時候，公主已經為庸醫所誤，將骨盆處綳得太緊，致使胯骨移位，才將本來可以治好的輕傷，變做了不可治愈的重傷！」
蕭泰及看了一眼杜恆霜，點點頭，也騎馬跟著走了。
死道友不死貧道。
「素素。」瞿太醫趕緊道。
千金公主咬著牙道：「那賤人是自己湊上來的。她說自己是郎中，家裡有醫館，說是姓諸，至於叫什麼，兒臣真是不記得了。」
聽說跟毅郡王有關，永昌帝一下子僵住了，臉上的神色諱莫如深。
皇帝的話，是金口玉言。一旦說出口，就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那穆侯府專門打點過的瞿太醫便連聲說道：「陛下明鑒！貴妃娘娘明鑒！」
萬貴妃卻聽得兩眼往上一插，纖弱的身子如同沒了骨頭，軟軟地往地上緩緩倒去。
「你們幾個給我聽著，朕的太醫院養了你們這麼多太醫，平日里個個自稱『神醫國手』，今兒碰到點小傷小痛，就敢危言聳聽，你們是不怕砍腦袋嗎？！」永昌帝轉頭就斥責起太醫。
萬貴妃見永昌帝還難以抉擇，又道：「歡兒，你這輩子，也不要嫁人了，就出家做女冠吧，母妃養你一輩子……」
杜恆霜點頭，站在街角沒等多久，錢伯就趕著她的車過來。
千金公主閨名歡之，此時終於回過神來，驚呼一聲「娘，若是治不好，我就不活了……」將萬貴妃叫了過去。
「陛下，既如此，就算了吧。總之，是臣妾命苦，這輩子對不住兩個孩兒。若不是臣妾，他們怎會遭此厄運？——歡兒，是娘對不住你，你要怪，就怪為娘吧……」回身伏在千金公主齊歡之床邊，哭得哀哀切切。
永昌帝趕緊扶住她，連聲叫道：「太醫！太醫！」
許紹正在書房理事，聽說杜恆霜有事來訪，忙命人將她請了進來。
萬貴妃見永昌帝不置可否，忙道：「歡兒也是氣話，她被這庸醫害成這樣，隨
諸素素在車裡聽到外面的談話，完全癱軟在車裡。
永昌帝笑眯眯地親手將穆昭儀扶了起來，道：「此事跟穆家無關，乃是庸醫誤人，朕已經派人去抓捕庸醫，等案子審結就無事了。」
杜恆霜拍拍她的後背，像大姐姐一樣安慰她：「別怕，你先跟這位大人回去。他們是我……繼父府上的衙差，我回去問一問，看看有沒有什麼誤會的地方。」
萬貴妃輕輕「啊」了一聲，捂著胸口往後退了兩步，哭得紅紅的杏核眼裡又蘊滿了淚水。
「大姑奶奶，請問那諸素素是不是在你家車裡？」那衙差覷著眼睛往車裡看。
杜恆霜左思右想，一時也想不出什麼解救的法子，只好對那衙差道：「她確是在我家車裡。不瞞你說，她曾經幫了毅郡王的大忙，毅郡王都給她幾分臉面，還望您看在毅郡王份上，多加照看於她，不要讓她受苦。」
杜恆霜窒了窒，回身對龍香葉福了一福：「婆母，素素對婆母有恩。媳婦想為婆母報答素素的這個恩情，今日先去她家報信，然後去京兆尹府看看我娘，請問婆母可不可以？」
龍香葉想到杜恆霜的繼父許紹正是京兆尹，忙道：「那你快去，跟他們說清楚。就說，我們跟京兆尹府是姻親，讓他們別抓錯了人。」
蕭泰及是男子，在外面騎馬，此時忙從馬上下來，躲在一旁觀看。
幾個太醫連忙跪在地上，全身如抖蒜篩糠，背上的官服都濕透了。
永昌帝連忙轉身過來，和萬貴妃一起伏在床榻邊上問道：「吾兒何事？」
聽說自己娘家無事，穆昭儀大喜，對著永昌帝謝了又謝，又問候千金公主和萬貴妃。
一旁的內侍忙躬身道：「遵旨。」便拎著佛塵去京兆尹府傳旨。
千金公主不解，不甘地問道：「娘，難道就這麼算了？」
永昌帝點點頭，帶著穆昭儀走了，晚間就歇在她宮裡。
杜恆霜看見諸素素嚇得六神無主的樣子，想了一想，對龍香葉道：「娘，那是京兆尹府上的衙差，容媳婦去問一問到底是為何事抓捕素素，好不好？」
永昌帝不由得又想起因故死在河東郡的三兒子，也就是萬貴妃所出的齊禮之，心頭也焦躁上來，背著手在屋裡走來走去，神色間很是煩悶。
看見杜恆霜淡定的身形，諸素素哇地一聲撲到她懷裡哭起來。
永
幾個太醫連忙將頭壓得低低地，緊緊地躬腰伏身，望著地面，恨不得將腰折成斜尺子。
幾個太醫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杜恆霜頷首應了，看著蕭家的大車先回去了。
「庸醫？！」永昌帝冷哼一聲：「千金公主千金之體，如何能讓庸醫近得身？——瞿太醫，你說話也要動動腦子！」
卻說京兆尹許紹接到陛下的口諭，驚訝萬分，忙接了旨，點齊衙役，去諸素素的醫館抓人。
萬貴妃從永昌帝懷裡掙脫，忙忙地來到千金公主床榻邊上，拭著淚道：「歡兒你放心，你是母妃唯一的孩兒。父皇和母妃一定去尋最好的太醫來給你治病。若是這些人都不中用，就去民間……」
杜恆霜點點頭，轉身對車裡道：「素素，你下來吧。」
杜恆霜噎了一下，本想說杜家才是蕭家的姻親，可是這個時候，也不是分辯的時候，便打開車簾下了車，對著當頭的一個衙差道：「請問你是京兆尹府上哪位？」
千金公主一聽自己再難有子嗣，一下子傻在那裡，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剛才說話的太醫，臉上的表情似乎在怪責他如何能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放心，我會儘力的。」杜恆霜目送著諸素素被京兆尹府的衙差帶走了。
千金公主含淚道：「在瞿太醫去之前，確有一位郎中為兒臣診治，她還用柳枝將兒臣的……的……綁得嚴嚴實實，疼得兒臣死去活來……」
幾個太醫瑟瑟發抖，斗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掉落下來，對扣著的雙手一再上下抖動，話都快要說不全乎了。
瞿太醫見時機到了，忙道：「此女姓諸，名素素，聽說和毅郡王門下交好。」
「她害了歡兒，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難逃。再說，她是庸醫，肯定行醫害人的情況會更多，讓京兆尹狠狠的查，把她庸醫害人的事都查出來，才好明正典刑。所以朕要抓她，不僅僅是因為她害了公主，更重要的是，她庸醫誤人，害了我大齊百姓！」永昌帝義正詞嚴地說道，一股帝王的威嚴表露無遺。
萬貴妃正要再誇兩句，外面有宮女進來回報：「啟稟陛下，穆昭儀來看望公主。」
萬貴
這幾個太醫中領頭的一個連忙過來給萬貴妃切脈，然後後退一步道：「娘娘無礙，就是有些急火攻心。」
諸小娘子，對不住了。
千金公主一臉鬱郁，別過頭不理她。
不過那諸素素，確實待她不錯，幫了她不少忙。這些年她身上的小病小痛，都是諸素素給她治好的，就不情不願地點點頭，道：「既然如此，你就回去打探一番。切不可自作主張。一定要回來給老大商議之後再行事，知道嗎？——不要為了不相干的人帶累我們蕭家。」
一時委屈得紅了眼，一步步從車上蹭了下來。
穆昭儀便是穆侯府的嫡長女穆夜歌。她本心儀安子常，奈何安子常不肯娶她，後來無奈入宮，居然得蒙聖寵，如今她一心想生個小皇子，已經將安子常拋諸腦後了。
諸素素家跟蕭家在相鄰的兩個裡坊，倒是一個方向。
千金公主猶不解恨，怒氣沖沖地道：「父皇一定要砍她的頭，抄她的家！」
蕭家和諸素素的馬車走到兩個裡坊大路交叉的路口的時候，一群京兆府的衙役由諸素素家所在里坊的坊正帶領，從斜刺里竄了出來，攔下諸素素的馬車，喝道：「諸素素何在？快快下來受綁！」
萬貴妃嚶嚀一聲，從永昌帝懷裡醒過來，眼淚如斷線珠子一樣往下掉，細膩白皙的小手抓住永昌帝龍袍的前襟，抽抽噎噎地道：「陛下……陛下……妾身怎會如此命苦……禮兒這樣不明不白送了命，現在歡兒又如此，妾身還不如死了算了。」在永昌帝懷裡哭得梨花帶雨，肝腸寸斷。雖然是年過三旬的婦人，其嬌媚之狀竟如十八九歲的少女，而且哭得時候尤其動人。樣貌雖是沒有先皇后美艷大氣，但是那股小鳥依人的情態，就連幾個太醫瞧了都忍不住一顆老心漏跳了幾拍。
「傳旨，諸素素庸醫誤人，致使公主病痛，著京兆尹抓捕判審，以儆效尤！」永昌帝傳下旨意。
杜恆霜愕然。這才過去多會兒，陛下的聖旨居然都下了，不由憂心忡忡起來。——看這個樣子，千金公主的傷勢一定非常嚴重……
諸素素犯案在長安。若是官身，可由大理寺派衙役抓捕。一般情況下，就由京兆尹處理了。
諸素素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揚起淚水淋漓的小臉，哽咽著道：「杜姐姐，我只有靠你了……」
萬貴妃一聽永昌帝要遷怒穆侯府，心裏一動，知道正是向穆侯府賣一個人情，拉攏昭穆九姓的時候，忙拭著淚勸道：「陛下息怒。這也是歡兒命苦，方有此劫。穆侯府對陛下忠心耿耿，怎會故意害歡兒？依臣妾看，還是那庸醫誤事，既害了歡兒，又連累了穆侯府。還有，穆侯府的大小姐，如今是陛下的妃嬪，又得陛下鍾愛，他們討好歡兒還來不及，又為何去害她？——歡兒又不是皇子。陛下您看是不是這個理兒？」話里話外，為穆侯府開脫。
諸素素臉都嚇白了，結結巴巴地道：「我沒有啊，我什麼時候惹麻煩了？」
千金公主卻在痛哭流涕中想起一事，忙哀叫一聲「父皇！」
萬貴妃照料千金公主不提。
諸素素的馬車就跟在蕭家大車後頭慢悠悠地走著。
永昌帝怒吼一聲，打斷萬貴妃的話：「去什麼民間！他們就是太醫，號稱是最好的醫士，拿著朕的俸祿，居然尸位素餐，連一點小傷都治不好！朕要他們有什麼用？——朕警告你們，若是不能將公主的病治好，朕砍了你們的腦袋！將你們全家抄家流放！」
那去過穆侯府的太醫此時想起穆侯先前暗示過他的話，又想起這位諸郎中如今聲譽鵲起，醫術越發高明，許多太醫院都束手無策的病症，她都能有法子治得妥妥噹噹的，已經讓太醫院許多太醫對她側目而視，便心下一橫。——女子行醫，本就是不守婦道，還能超越男子，更是該死……
車裡的龍香葉和關氏嚇得驚惶失措，忙推諸素素道：「你快下去，可別連累我們！」
永昌帝揮手讓他們退下，轉身看見萬貴妃痴迷崇拜的目光，心頭大暢，將她擁在懷裡，安慰道：「愛妃放心，我必不會讓我們的孩子吃虧的。」
這個衙差倒是對京兆尹府上的人很是熟悉，一眼就認出是繼夫人帶過來的大小姐，忙行禮道：「見過大姑奶奶。」
永昌帝「嗯」了一聲。諸素素若不是毅郡王府的人，他還有可能饒她一命。現在知道她跟毅郡王府有關，正好拿來殺雞駭猴了。
蕭家車裡的人都點點頭。
永昌帝眼前一亮，就見一個高挑美艷的宮裝女子走了進來，對永昌帝行禮道：「見過陛下。」又道：「臣妾是來給陛下請罪的。千金公主在臣妾家中受傷，臣妾不勝惶恐，特請陛下治罪。」說著跪了下來，脫髮棄簪，匍匐在永昌帝腳下。
龍香葉見杜恆霜把自己拎出來說事，心裏極是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