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常存抱柱信
第158章 分崩
龍淑芝暗暗吃驚。這杜恆霜不過生了孩子，就和以前大不一樣了，不僅穠麗斐然，而且更多了幾分從容沉穩的氣性，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忍不住暗暗咬了咬下唇，才過來給杜恆霜見禮。
龍淑芝窒了窒，慢慢地站起身，見龍香葉沒有挽留的意思，才磨磨蹭蹭走出龍香葉的內室，回自己住的屋裡去了。
杜恆霜伸出一隻手，端詳著自己蔥管一樣的手指，漫不經心地道：「他們在小睡呢。大中午的，連大人都撐不住，何況小孩子？自然是要打個盹兒的。」
第二天，是兩個孩子的滿月禮。
梅香朝著妝台上放著的一個四四方方鑲著宣紙的小木板道：「表小姐想說什麼，就寫下來給老夫人看就行了。」
那婆子走後，杜恆霜先讓知畫去查一查那婆子家裡的情況。
「這樣啊……」龍淑芝嘟了嘟嘴：「好吧。」將小木板拿過來，將她剛才說的話，言簡意賅地寫了一遍，給龍香葉看。
知畫忙應了，自去安排。
杜恆霜指了指那幾張紙，道：「龍姑娘，你說我們蕭家沒有待客之道，可是你看看你自在做的事，你好意思稱自己是客人？——我看是攪家精還差不多。」
聽說龍香葉無事，只是暫時性失聰，過幾天就好了，杜恆霜也放下心來。她只是想給對方一點顏色瞧瞧，還真沒想過就真的讓龍香葉成為聾子。
「啊？」龍淑芝太吃一驚：「那我有話要跟姑母說怎麼辦？」
杜恆霜在新房的院子里聽見梅香遣人過來的回報，也有幾分不安，對歐養娘私下裡道：「……怎麼就聾了？不會真的聾了吧？」若是蕭士及回來，發現他的娘親因為這件事聾了，會怎麼想？
杜恆霜也笑了，點頭道：「我真是太不經事了，現放著素素那樣的大醫士不請，盡自己在這裏瞎琢磨。」便叫了人過來，去請諸素素。
龍淑芝實在受不了了，每天去求見杜恆霜。杜恆霜一直閉門謝客，直到杜恆霜出月子的前一天，才命人將龍淑芝叫了過來。
龍淑
龍淑芝在蕭家有十來天了，才第一次見到杜恆霜。
龍香葉瞅了一眼，嘴角抽了抽，又橫了龍淑芝一眼，將龍淑芝寫的那一頁扯下來扔到小筐里，然後對著門外指了指。
杜恆霜就和諸素素一起帶著兩個孩子回了自己的正院。
下午的時候，就傳來消息，說表小姐帶著自己的丫鬟回家去了。
萱榮堂里，龍淑芝一大早起來，發現龍香葉還在睡覺，百無聊賴，吃了早食，就去二房蕭泰及的院子找他說話。
龍香葉如今耳朵還沒有恢復，雖然知道這其中的貓膩，她也沒有精力管，便讓龍淑芝先忍一忍，等她耳朵好了，再一起算帳。
龍淑芝咬了咬牙，伸手道：「把這些字條還給我，我就回去。——再也不上你們的門！」
誰知萱榮堂的小廚房如今給龍香葉的飯菜做得越來越精緻，份量也越來越輕，可著龍香葉的胃口做，只夠她一個人吃，多一口都沒有，當然也沒有分給龍淑芝吃的份兒。
等屋裡的人都走了，杜恆霜又看了一遍龍淑芝寫的字，不屑地笑了笑。——跟龍香葉鬥法，杜恆霜總有些不自在。若不是為了兩個孩子，她真的會忍忍算了。可是龍淑芝這種人也敢踩在她頭上，就有些不自量力了。
晨昏顛倒這麼久，他們終於要恢復正常了。
諸素素聽說原由，拊掌大笑，連夜趕過來，給龍香葉看診。
龍淑芝沒法子，將所有的私房錢拿出來，才在小廚房吃了兩三天像樣的飯菜。
龍淑芝這些天沒事做，就在龍香葉身邊盡出餿主意，打算等杜恆霜出了月子，就變著法兒折騰杜恆霜。
蕭泰及趕著來送，騎著馬一直跟在龍淑芝的大車後面，一直送到龍家。
龍淑芝沒料到杜恆霜居然這樣說話，一個福禮蹲了一半，將拜未拜，十分尷尬。
諸素素笑眯眯地接過木板寫道：「不謝不謝，我看診是收銀子的，份內之事。」
為了示範，諸素素寫了第一張紙，給龍香葉看。
「你在萱榮堂是做什麼的？」杜恆霜隔著屏風問道。
杜恆霜點點頭，吩咐知畫：「你去安排，讓她的女兒到我們院子里做粗使丫鬟吧，看看人怎麼樣。若是伶俐，就再提拔。」
杜恆霜坐在堂上，微笑著道：「不敢。表小姐的禮，我受了是要折福的。」
龍淑芝便打算每天和龍香葉一起吃飯。
龍淑芝不甘示弱，梗著脖子追問道：「大表嫂，我們蕭家沒飯吃了嗎？待客都是用的殘羹冷炙，也不怕寒驂人。」
萱榮堂里，龍香葉一臉鬱郁地坐在，那裡，任由諸素素診脈。
杜恆霜這一次，幾乎是人贓並獲了。
沒過多久，龍淑芝寫的這一頁紙，就被人暗中送到杜恆霜坐月子的東次間。
杜恆霜一轉眸，就看見了陳月嬌。
杜恆霜這麼多天，頭一次在晚上睡了整覺，頓時覺得神清氣爽。
龍淑芝有些訕訕地，又問了一聲：「姑母，我剛才說的話，您聽見沒有？」
萱榮堂里，龍香葉剛剛起來，龍淑芝就攛掇道：「姑母，昨天大表嫂太過份了，姑母一定不能饒了她。讓她出了月子，來給姑母立規矩，順便還能每天看見兩個侄兒、侄女。—姑母，我聽說他們長得很好看，可惜我一次都沒有見過。」
誰知蕭泰及一大早去自己的鋪子里了，只有關芸蓮在家。
龍淑芝大怒，視線隨著杜恆霜手指的方向落在桌上的宣紙上，馬上認出是自己在龍香葉那裡寫得整治杜恆霜的字條，臉上騰的一下子紅到了脖子根兒。
她也沒有多少銀子，萱榮堂小廚房的婆子們胃口似乎很大，她的十兩銀子，沒幾天就給哄得乾乾淨淨，一文都不剩了。
那婆子忙道：「奴婢是萱榮堂管洒掃的。」
杜恆霜靜靜地看了龍淑芝半天，才道：「你回去，從此不登我們家的家門，我就饒了你。若是你再來我們家，後果自負。」
來到正院的上房，看見杜恆霜一身朱橘色人字襟織金暗紋七分袖短襦，系著暗金色百蝶穿花高腰裙，頭上梳著墮馬髻，額發絞得乾乾淨淨，露出光潔白膩的額頭，整個人似乎罩了一層熒光，熠熠生輝。
龍淑芝見杜恆霜如此託大，正眼也不看自己，更是氣憤，冷笑道：「大表嫂好大的架子。不給我姑母看她嫡親的孫子孫女就算了，如今連客人都不放在眼裡。這話要出去，蕭家上上下下都別做人了。」
當下杜恆霜將龍香葉萱榮堂管洒掃的婆子籠絡住了，一直按兵不動，等著那邊有更多的字條送過來。
不過龍香葉的耳朵不好使，聽戲的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了。
梅香一邊給龍香葉梳頭，一邊笑著道：「表小姐，我們老夫人昨兒聽戲傷了耳朵，郎中說要過一陣子耳朵才能聽見。」
杜恆霜當然不會眼睜睜看著她在龍香葉面前調三窩四。
龍淑芝一向跟關芸蓮不對付，隨便客套兩句，就悶悶地回來了。
背後使壞的人，最忌諱被人當場抓住。
龍香葉坐在妝台前梳頭，對龍淑芝的話置若罔聞。
杜恆霜頓了頓，一雙黑眸瞟了龍淑芝一眼，寒浸浸的目光看得龍淑芝有些瑟縮。
梅香忙對著龍香葉的耳朵狂吼：「老夫人——回去了——！」
龍香葉才隱隱明白梅香的意思，茫然地站起來，跟著梅香往萱榮堂去了。
那婆子不識字，只是陪笑道：「是的。奴婢親眼見到表小姐寫下來，被老夫人撕下來扔到小筐里的。」
從七八天前開始，龍淑芝就發現自己的飯菜越來越難吃。
杜恆霜沒有睡覺，一直在等著諸素素的消息。
兩個孩子白天興奮過頭，入夜就可是犯困，現在居然已經睡著了。
當頭晚上，蕭泰及沒有回家，就宿在龍家。
龍香葉才知道，自己的耳朵是暫時性失聰，不是永久性耳聾，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從諸素素手裡接過小木板，寫了「多謝」兩個字。
她不能真的對婆母龍香葉怎樣，但是收拾
龍淑芝一下子明白過來。她吃得那些搜飯餿菜，其實都是這個大表嫂在報復她，不由很是氣憤，道：「我不過說說而已，你也當真？居然還故意給我吃剩飯剩菜！」
龍淑芝氣結，大大地「哼」了一聲，轉身跑了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諸素素就離開蕭家，回自己的醫館坐診。
「我知道了。你的好意我記住了，你先回去吧。」杜恆霜淡淡地吩咐道。
龍淑芝咬著下唇，打鼻子里哼了一聲，不知道杜恆霜在搞什麼鬼。
龍淑芝哪裡受過這種罪，讓自己帶來的丫鬟去萱榮堂的小廚房問話，結果小廚房的婆子反而將龍淑芝的丫鬟訓了一頓，說外面的帳房在查賬，她們小廚房，只負責預備老夫人的飯菜，別的人，都應該去大廚房吃。這幾天的飯菜，都是她們下人自己掏錢出來給龍淑芝準備的。她們財力有限，只能做出這樣的飯菜，想吃和老夫人一樣的飯菜，請自己拿銀子，或者去大廚房端飯。
那婆子高興得不得了。本來以為是要倒掉的垃圾，結果梅香有意指點她，讓拿到大少奶奶這邊來示好。
如果杜恆霜真的把自己寫得這些東西在明天的滿月禮上公諸于眾，別說自己的婚事從此泡湯，就連自己家的弟弟妹妹，和叔伯家的兄弟姐妹，都要因為自己而蒙羞……
「大表嫂說哪裡話……」龍淑芝訕訕地直起身，一雙眼睛往兩旁一溜：「我的外甥們呢？」
龍淑芝頓時傻眼了。
她是當家奶奶，她要誰不好過，簡直易如反掌。
諸素素又是切脈，又是拿一根頂端可以發出熒光的小玉棒探測龍香葉的耳朵，做足了戲份，才給了龍香葉一個小木板，和一支炭筆，讓她有什麼需要，就寫在木板上裝訂的宣紙上。
迎著門外的日光，杜恆霜眼神連閃，再看過去，就算在大白天，她也清清楚楚看見，陳月嬌背後的兩個重影。
陳月嬌跟著金姨媽走進來，一眼就看見站在堂上的杜恆霜，也看見了杜恆霜身後抱著兩個孩子的乳娘，一
真是太狠了。她這是要趕盡殺絕啊！
杜恆霜這才嗤笑一聲，拿出那四五張宣紙，往身邊的紫檀木透雕垂紋方桌上一放，也不理龍淑芝的話，問道：「龍姑娘，我早說過，你姓龍，不姓蕭，『我們蕭家』這四個字，你說不得。」
到了杜恆霜出月子的前一天，她手裡已經有了龍淑芝四五張字條，都是寫著如何讓龍香葉折騰杜恆霜的法子。
杜恆霜笑道：「這些是把柄，我要還給你，你出爾反爾怎麼辦？——你當我是傻子？」
知畫很快就查清楚，那婆子夫家姓蔣，府里都叫她蔣婆子，他們一家子都是賣的死契，她男人在駟馬院管喂馬，還有一個女兒，叫蔣玉環，今年剛十歲，據說生得好樣貌，正準備要進府當差。
明天蕭家的滿月禮，她可是知道，請了非常多的客人，從達官貴人，到街坊鄰居，親戚朋友，各種牌面上的人都有。她們龍家的人也會來，她娘親還說，要借這個機會，多認識幾個貴人，好為她，還有她的弟弟妹妹們談親事。
杜恆霜展開捲成一團的宣紙瞧了瞧，嘆息著搖頭，問道：「真的是表小姐寫的？」
杜恆霜也出了月子，打扮得煥然一新，戴了一套珍珠紅寶的頭面，襯著石榴紅的羅裙，煙霞色的半臂，站在堂上招待客人，宛若神仙妃子，穠麗華美，又氣度雍容。
杜恆霜笑著給他們掖了掖被子，自己回床上睡下。
杜恆霜淡淡地道：「你說我不該當真？好，明天是平哥兒和安姐兒的滿月禮，我就在滿月禮上，給來訪的客人看一看，讓她們主持公道。到底是客人存心不正，在人家家裡搞三搞四；還是我們蕭家，真的沒有待客之道，怠慢了貴客。」
梅香忙道：「老夫人讓表小姐出去。」
開始只是味道不好，後來端來的飯菜，不是餿的，就是剩的，有些甚至餵給貓，貓都不肯吃。
歐養娘也覺得不會就真的聾了，給杜恆霜出主意：「請素素姑娘過來瞧一瞧吧。」
龍淑芝氣得倒仰，趕緊去找龍香葉哭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