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常存抱柱信
第163章 混淆
這些人，雖然很有才幹，但是功利心太重。
颼！
不知不覺中，她發現自己已經混淆了「陳月嬌」和「杜蘅」的界限。
而這些明年春闈要入試的舉子，對於杜恆雪來說，太過複雜了。
許言邦雖然不錯，可是，他們是兄妹。不管怎麼說，倫常不能亂。
她的雪人才堆了一個身子，還差一個腦袋。
自從搬離杜恆霜送她們的宅子，住到這個租的院子來，她們有多久沒有吃過肉了？
杜恆雪想起自己喂的小白兔，還有幾根吃剩的胡蘿蔔，忙道：「有。」命人取了胡蘿蔔過來。
那男子忙深施一禮：「在下孫耀祖，洛陽人士，今科舉子，轉過年就滿十八，尚未娶親。許大人是在下的姑父，今日是特意前來拜訪。」
一股寒風卷著雪花往門縫裡鑽。
金姨媽嘆口氣：「咱們忙活了半年，只賣了五百文錢，你可知一斤炭要多少錢？——五百文錢，還買不到五十斤炭。咱們要吃飯，還要買柴火、米、油、鹽、菜，你仔細算算。這個冬天如果一直下雪，咱們的銀子可就精光了。」
知書噗哧一聲笑了：「三小姐，您轉過年就十四歲了，還就知道玩。夫人知道，又該說您了。」
她是真正吃過苦，所以才不把在蕭家的隱忍當做是苦痛吧。
大門虛掩，不知道守門的婆子去哪裡了。
「這個容易，讓我來。」孫耀祖捲起袖子，在院子的雪堆里扒拉幾下，就搓了一個碩大的雪球，抱起來，放到杜恆雪堆的雪人身子上。
幾個小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本來年歲就小，又禁不住院子里白雪的誘惑，很快就歡叫著來到院子里，跟杜恆雪一起堆雪人。
幾個小丫鬟嚇得忙扔了手裡正在滾動的雪球，躲回屋廊下去了。
方嫵娘一直覺得，杜恆雪比較單純，應該嫁給沒多少野心的男人。
這樣的日子，她真是一天都過不下去了。
方嫵娘披著一件華貴的紫貂大氅，頭上戴著同樣的紫貂昭君套，手裡捧著鎏金嵌寶黃銅手爐，冉冉走
不僅許紹反對，方嫵娘也不是很贊成。不過，方嫵娘更看重自己女兒的心意。若是杜恆雪真的對許言邦動了心，就算拼著許紹不高興，她也要試試成全他們。
臘月里，就算在莊子上，她的屋子裡有地龍，有暖炕，有大毛的毯子，厚厚的新絲綿被子。
現在她發現，和三餐不繼比起來，男人的愛算什麼東西？為了能吃飽穿暖，讓她做什麼都行……
「三小姐，天色晚了，窗戶縫裡有風，仔細風撲著了頭疼。」杜恆雪的大丫鬟知書笑著過來請她。
「行，行。只要你不出去，把這院子拆了都行。」方嫵娘笑道，然後問她：「娘要給你相看人家，你……有沒有看上合意的男子？」
因今日請的舉子，有幾個是許家的遠房親戚，許紹特意囑咐方嫵娘，外院的宴席散后，要特意請這幾個人到內院來坐席，跟許家的人見一見。
陳月嬌委屈得想哭。
孫耀祖想了想，從自己的衣裳里扯了兩塊黑色的里襯，捲成圓形，塞到雪人的腦袋上，成了兩個黑黑的大眼睛。
杜恆雪看著娘親微笑的面龐，笑著偎了過去，抱著方嫵娘的胳膊撒嬌道：「娘，雪兒明天要去院子里堆雪人。」
杜恆雪也困了，叫了丫鬟進來收拾床鋪，自己去浴房盥洗之後，才上床歇息。
綉被被熏得暖暖的，帶著一絲玫瑰的清香。
她知道她不能急，她只能等。
陳月嬌知道金姨媽說的是實話，抿緊了唇。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她上一世，可從來沒有受過這種罪。
屋裡和屋外一樣冷，跟雪洞一樣，呵氣成冰。
杜恆雪回頭，俏皮地噤了噤俊俏的小鼻子，嗔道：「你們不說，娘哪裡會知道？」
一夜無夢，她睡得很是香甜。
方嫵娘愛憐地拍了拍她的小臉，說道：「眼看就要訂親的人，還跟個孩子一樣。你這樣，娘怎麼放心讓你嫁出去？」
知書從屋裡出來，看見幾個小丫鬟跟杜恆霜鬧成一團，有些生氣，大聲道：「一個
杜恆雪頭也不回，看著窗外的雪景，滿足地嘆息一聲：「多好的雪啊。明天我想堆雪人。」
琉璃世界，白雪紅梅。
只是後來她成為勝利者，舒舒服服活至耄耋，就忘了她當初過過的苦日子，重生回來，就一心要得到男人的「真心和愛意」了。
杜恆雪鬆了一口氣，笑著道：「孫舉人有禮。你是來找爹爹的？——爹爹在前面左拐的正院，不在這裏。」她以為孫耀祖是走錯了路。
杜恆雪咯咯笑道：「我有娘親和姐姐，還有爹爹，誰敢對我不好？」
澄澈的聲音如同水晶一樣剔透，好聽得不得了。
太子和太子妃，一定不會突然消失，他們不來找她，她也不會著急。
方嫵娘細細察看杜恆雪的神色，確定她沒有作偽，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氣。還好，還好，她女兒還沒有動心，甚至都沒有開竅……
再畫上一個半圓形裂開的大嘴，是雪人在微笑。
杜恆雪看著帳頂吊著的一個玫瑰乾花的香袋，笑著閉上眼睛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急急忙忙爬起來，等不及吃早食，就披著大紅猩猩氈去院子里堆雪人。
那男人明白知書的意思，笑著道：「許大人是我姑父。」
那男子搖搖頭，正要離去，卻聽見裏面傳來一聲嬌嗔：「我讓你們下來陪我玩，你們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
陳月嬌突然明白了上一世，這個本體的陳月嬌隱忍十年，最後才做到蕭士及填房的心情。
知書忙走到院子，對杜恆雪道：「三小姐，這些小蹄子不能太慣著了。今日到這個時辰了，大廚房還沒有送早食過來。奴婢過去催一催，三小姐略等一等。」說著，急步走出了院子。
「你們過來，都過來啊，幫我把那邊的雪滾成一個大雪球……」杜恆雪叫著屋檐下面的小丫鬟，讓他她們過來幫忙。
「娘，今年天太冷了，怎麼不生盆炭火？」陳月嬌搓
她伸出手摸了摸頭上的白玉簪，舉手投足之間，越發沉穩。
「雪兒，你又在淘氣了？」方嫵娘的聲音從月洞門外傳了進來。
方嫵娘知道，也有給許紹的兩個庶女挑選女婿的意思。她倒是不想將女兒嫁給這些舉子。
幸虧她們花大錢租了這個院子，牆壁屋頂都是極牢靠，大門也是整塊的楠木，就是沒有像樣的皮綿帘子，她們大白天都只能關著正房的大門。
「娘，這炕怎麼是涼的？」陳月嬌忙裹緊被子，有些不滿地道，順手將食盒放到小炕桌上。
方嫵娘笑了笑，覺得她說得也對：「也是。你也不是沒心眼啊。」說著，拉著杜恆雪在裡屋的填漆床里坐下，將屋裡的丫鬟對遣了出去，才低聲叮囑她：「明日老爺要在家裡宴請一些今科的舉子，你要小心一些，不要到處亂跑，衝撞外男可是不好。」
這男子一時看得痴了，忍不住推門走了進去。
「請問你是……表妹？」孫耀祖試探著問道。
孫耀祖將胡蘿蔔按在雪人腦袋上，一個滑稽的雪人便堆了出來。
杜恆雪嚇了一大跳，臉上頓時紅成一片，聲若蚊吶地道：「娘，您做主就行了？這種事怎麼能問我？」
在她心裏，她已經不折不扣成為「陳月嬌」。
知書走出杜恆雪的院子，忙忙地拐上抄手游廊，往大廚房的方向走去。
原來是親戚。
話音剛落，院門咣當一聲被人推開，許言邦目呲欲裂地站在門口，手裡緊緊握著拳頭，怒道：「誰是你表哥？！——對著外男叫得這般親熱，真是不知廉恥！」
就算蕭士及後來移情別戀，可是從來沒有在物質上剋扣過她。所有的東西，她都是得的上上份。就算後來因為得了怪病，被送到莊子上，她的東西也都是最好。
「快掩上門！快掩上門！——生什麼炭火？快上炕暖和暖和。」金姨媽忙叫著，坐在炕上攏緊了被
那男子嘴邊噙著一絲微笑，改了主意，緩步走上台階，順著虛掩的門縫往裡看。
杜恆雪咯咯一笑，艷若春花：「可以算是吧。我排行第三。」
陳月嬌嗤笑一聲。
關上門，才能擋住屋外的寒風，還有皚皚的大雪。
杜恆雪茫然不知，在院子里玩得高高興興。
「杜蘅」已經在她心裏沉睡，永遠不會醒來。
哪裡像現在過的日子？
那男子回頭，見一個丫鬟打扮的俏麗女子直愣愣地看著自己，不禁笑著往旁邊讓了一步：「擋著姐姐的路了。是我的不是。」
知書才知道原來是親戚，忙又福了一福，才轉身離去。
杜恆雪大喜，連聲道：「多謝表哥！多謝表哥！」
如今知道只是許言邦剃頭挑子一頭熱，方嫵娘就無所謂了。——她的女兒值得更好的人。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
方嫵娘問清楚了杜恆雪的心意，才滿意地離去。
燈光下，她的面容依然絕色無雙，經過歲月的沉澱，那美貌更加驚心動魄，不知道美到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你是誰？為何到我這裏？」杜恆雪皺了皺眉。那男子雖然生得好看，不過杜恆雪不是沒有見過男人的深閨女子。她身邊的男性親戚，都一個比一個好看，這個男人的樣貌雖然也不錯，但是還沒有到讓她失態的地步。
孫耀祖得意，拍了拍手問道：「有沒有胡蘿蔔？」
只見一片白雪當中，站著一個披著大紅猩猩氈的女子，院牆邊上，有一樹開得正艷的紅梅，那枝椏沉甸甸地，幾乎垂到那女子頭上。
可是腦袋上光禿禿的，實在不好看。
杜恆雪連連點頭：「我就在自己院子堆雪人玩。——行不行啊，娘親？」
那男子笑了笑，繼續往前走，很快來到杜恆雪的院門口。
同樣的時間，京兆尹許家後院的綉樓裏面，杜恆雪披著孔雀金線織裡外發燒銀鼠大氅，倚在窗前看雪景。
杜恆雪皺了眉頭，看著知書。
一個穿著青色綿袍，俊逸非凡的男子背著手，慢悠悠也走上抄手游廊
杜恆雪吐了吐舌頭，低低地「呀」了一聲：「娘怎麼來了？我剛剛一直看著院子，剛轉過頭，娘就進來了。」
知書回頭道：「奴婢是三小姐身邊的大丫鬟知書。」說完便快步離去。
方嫵娘起得更早，天不亮就起來安排今日的宴席。
那男子在後面問了一聲：「請問這位姐姐貴姓芳名？」
知書一下子紅了臉，忙蹲身福了一福，羞澀地道：「公子多禮。」又問道：「公子是要找誰？這是內院……」
「原來是三表妹。」孫耀祖笑著掩上院門，走下台階，來到杜恆雪身邊：「你在堆雪人？」
陳月嬌脫鞋上炕，本以為被子裏面是暖烘烘的，結果被子里一股寒氣襲來，讓陳月嬌打了個冷戰。
知書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男子，本來應該低頭快步走過，可是那男子生得實在太好了，只比她們家的大姑爺差一點點而已，知書不知不覺看入了迷。
孫耀祖心頭更喜。原來姑父的女兒，生得這般美貌……
多麼諷刺。
杜恆雪看得目不轉睛，笑著拍手道：「表哥真厲害！」
杜恆雪聽到大門吱呀一響，以為是知書回來了，氣鼓鼓地回頭，卻看見是一個生得俊逸超凡的男子，站在院門口的台階上，含笑看著自己。
那男子看見杜恆雪的容貌，全身頓時僵住了。眼裡看不見別人，只有那一雙華光璀璨的眸子，和她賽雪欺霜的肌膚，以及肌膚上那紅艷的雙唇。
杜恆雪張了張嘴，又覺得知書說得有道理，有些垂頭喪氣地站在院子里。
杜恆雪點點頭，指著旁邊的雪堆：「才堆了身子。還沒有腦袋。」
知書忙來到月洞門旁打開厚厚的綉著海棠花的門帘，讓方嫵娘進來。
天色逐漸暗下來，但是因為有雪，院子里被風燈照的銀裝素裹，明亮異常。
不是每一個男人，都喜愛單純的小白兔的。
以前，她以為沒有男人真心愛她，才是一輩子最大的悲劇。
一個雪人正式成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