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常存抱柱信
第175章 襲庄
杜恆霜坐在窗前，身上只穿了一件月白色雙林絹半臂，竹葉青蜀錦羅裙，外面披著一件如意雙絲斗篷，用手在面前扇了扇，皺眉道：「素素，實在是太熱了，能不能把窗子打開啊？」
諸素素和知畫連忙跟在她後面，走出屋門。
可是如今，蕭士及要提前回來，杜恆霜的病居然又好了，縱然太子有通天的本事，也沒法在原配還活著的時候，讓自己去做填房。
杜恆霜笑了，以為自己是大病初愈，腦子還有些不清醒，就沒有再說話。
又一聲慘叫傳來。
杜恆霜雖然覺得疑惑，但心裏還是一松，暈倒在諸素素的臂彎。
諸素素見杜恆霜一直不說話，急道：「還猶豫什麼啊？趕緊走吧！——管他是誰，反正他們是想我們死啊！」她可真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裏。
今年杜恆霜的病情逐漸好轉，方嫵娘帶著杜恆雪去看了她幾次，才放下心來，跟孫家議定了婚期。
不過跟諸素素、知畫在這個莊子上住了一年，她已經自在多了，吃飯的時候，也習慣跟諸素素、知畫兩個人說說話，聊聊天。
夜空中只聽見嗖嗖的羽箭聲，鋪天蓋地，很快就將杜恆霜身前的七八個護衛盡皆射死。
「什麼事？」
莊子上都是鄉野風味的小菜。
「那是什麼聲音？你們聽見沒有？」杜恆霜跟錢伯習過武，耳朵尖，敏銳地聽見有些不同的聲音。
知畫淚流滿面，泣道：「是奴婢的錯。是奴婢讓錢伯回城參加三小姐的婚禮去了。不然的話，有錢伯在，咱們不用怕這些流民。」抹了一把淚，知畫突然衝上她們身後的一輛小騾車，手裡一揮長鞭，騾子受驚，往前方沖了出去。
聽著好熟悉……
諸素素和知畫從外面各端著一個食盤進來，聽見杜恆霜的抱怨，笑道：「你的病才剛好沒多久，需要再養一養，不能貪涼，若是染上風寒就不好了，那真是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安子常抿著唇，翻身下馬，大步走過來。他看見了靠在諸素素懷裡的杜恆霜，抹了一把冷汗，幸好，他及時趕到了。可是，那小騾車裡面的人又是誰？！
可是她經歷了一晚上緊張的逃亡和廝殺，又是大病初愈，已經成了強弩之末。
他一死，這些追上來的流民似乎有些群龍無首的樣子。
蕭泰及倒是聽龍香葉說過，大嫂和芸蓮的病雖然差不多，但是也有輕重之分。芸蓮的病來得急，來得猛。大嫂的病要輕一些，能夠治好也不奇怪，就笑著道：「大嫂福星高照，當然結果不一樣。」
又是幾支羽箭破空的聲音，向杜恆霜他們這邊射過來。
杜恆霜正要下命令，後面的人又追了上來。
杜恆霜
「又要下雨了。今年的雨水特別多。」諸素素吃了一筷子空心菜，跟杜恆霜閑聊。
知畫也將手裡的托盤放下，裏面擺著的是三碗米飯，和一盤子胡麻餅。
再說，她有什麼理由讓蕭士及休妻呢？
「我們走，不能讓知畫白白送死。」諸素素冷靜地道，拖著杜恆霜從藏身的地方走出來。
蕭泰及不解：「我為大哥高興不行嗎？——大嫂沒事，大哥肯定高興壞了。」
諸素素和知畫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杜恆霜回頭，看著諸素素和知畫道：「對不住，是我連累你們了。等會兒他們來了，我走出去，在他們面前自盡，他們是沖我來的，應該就不會為難你們了。」又叮囑諸素素和知畫：「我的孩子，就託付給你們了。」
知畫衝進廚房，包了一大包胡麻餅。
那些人進退有度，聽一人號令，根本就不是烏合之眾的流民。
那婆子見了，忙從桌子下面的橫欄上拿了抹布過來擦桌子。
「多謝陳婆安慰，我覺得好多了。」陳月嬌飯也不吃了，回房去給太子寫了一封密函，要求見太子。
杜恆霜搖頭：「沒事。我動一動就好了。」
她們去年離開長安城的時候，連下人都沒有帶，根本就沒想過帶護衛。——她們的莊子離長安城不遠，是天子腳下，一向很太平，根本就沒有想過要有用到護衛的時候。
她們這個院子的大門唰的一聲被人推開。
那婆子忙道：「我說句話就走，小娘子不要客氣。」
又一個護衛被射中后心，倒在杜恆霜腳邊。
太子過了兩天才找到空閑見她，沒好氣地道：「孤正忙著呢，你有什麼事？」
為了保密起見，如今太子和陳月嬌傳話，都不說半點跟蕭士及有關的話，就算是傳話的這些婆子，也不知道她們到底說的是誰，只是如同傳聲筒一樣將話複述一遍。
「那些人不可能是流民。」一個護衛對杜恆霜道：「大少奶奶，小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箭法這樣好的流民。他們要有這本事，也不會去做流民。」
杜恆霜在城外的莊子上，反而守衛得更嚴密了，還不如以前在蕭家的時候好下手……
「淮南就不說了。我前些日子進城，看見城外密密麻麻好多的流民，都是從淮南逃難來的，拖家帶口，許多人餓得站不起來，實在是太可憐了。」諸素素想起那時候的情形，還有些心悸。
杜恆霜點點頭，她也是這麼想的。
知畫笑著道：「讓奴婢來吧，大少奶奶別累著了。」
杜恆霜箭術通神，一箭射中剛才
陳月嬌在屋裡走來走去，一夜未睡。
知畫流出淚來，哽咽著道：「怎麼會這樣？那些流民怎麼能這麼做？昨兒牛嫂子不是給他們大餅了嗎？為什麼要人命啊？」
杜恆霜臉色遽變，拎著裙子跑回屋，將自己的弓箭拿在手裡，又將一袋子羽箭掛在腰間。
她看得很清楚，有一個穿土黃色袍子的男人，正在那裡煽動……
三個女人在剩下的七八個護衛的護送下，身形掩入夜色，往莊子外面逃過去。
自己今年剛剛及笈，正在準備嫁妝，等著杜恆霜死亡的消息傳來，太子就會給自己想法子，讓自己嫁給蕭士及做填房。
她聽見諸素素驚喜的聲音：「安國公？是您來救我們了嗎？」
「什麼嚇著了？」金姨媽驚訝：「出了什麼事？」
蕭泰及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搖頭道：「不會的，我大哥必不會怪我。」心裏卻悄悄擔心起來。
「出三百軍士，去救小騾車！將追擊小騾車的流民一律殺無赦！」一個低沉中帶著狂怒的聲音狂吼起來。
杜恆霜和自己的護衛又射了幾箭，便匆匆離開這個地方，來到莊子上放車馬的草棚處。
「知畫……知畫……」杜恆霜淚流滿面地看著知畫的小騾車消失的方向。
陳月嬌愣愣地看著那婆子，心裏怦然一動，慢慢地，臉上綻開一個清麗無雙的笑顏，看得那婆子和金姨媽都呆住了。
七出之條，杜恆霜頂多夠得上一個「不孝」，可是「不孝」這回事，如果男人不當回事，就算龍香葉也沒有法子的。
這些護衛忠心護主，到死了都立在杜恆霜身前，做了箭靶子，將她和諸素素、知畫三個女人擋在身後。
這一次，三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杜恆霜霍地一聲站起來，沉聲道：「不好，出事了。」
杜恆霜是打算過兩天就回城，順便也能參加妹妹的婚禮。
諸素素背起自己的藥箱。
「長安這邊還算好的。聽說淮南下的雨更大。」知畫給杜恆霜夾了一筷子炒雞蛋，又拿調羹給她舀蒓菜豆腐湯喝，叮囑杜恆霜：「這裏的小魚沒有像咱們府里剔刺，大少奶奶小心些，別卡了喉嚨。」
諸素素道：「我去看看。」
三個人坐下吃飯，屋外的天漸漸黑了，天空上傳來滾滾的雷聲。
諸素素快步走過來，探了探牛嫂子的鼻息，又翻開她的眼帘看了看，嘆息道：「已經死了。」
嗖嗖嗖！
一碟素炒蒜茸空心菜，只見蒜香，不見蒜粒。一碟臘肉蘿蔔乾，咸香乾脆。一碟豆腐蒓菜羹，裏面還放了幾條鮮嫩的小魚提味。另外還有一碟金燦燦的炒雞蛋，一碟油汪汪
「在那邊！別讓他們跑了！那是長安城裡有錢的少奶奶，抓了她，大伙兒就不愁沒飯吃了！」一個尖利的聲音陰陽怪氣地在那群流民中叫囂。
本來盤算的好好的事情，又要出變化了。
這還是她這半年病情好轉之後，諸素素說她應該多到外面活動活動，她才一時興起，帶話讓蕭義給她將弓和箭送了過來。有時候，她也在莊子里射射箭靶，權當活動了。
「是啊，蕭大哥肯定高興壞了。可是如果你大嫂跟你大哥吹點枕邊風，抱怨抱怨是因為我表姐她才得了這場重病，我看你怎麼辦。你大哥說不定會遷怒於你。」陳月嬌似笑非笑地道。
才進了六月，就這樣熱，真是不尋常。
知畫坐下吃飯，跟著道：「是呢。昨天牛嫂子說，咱們莊子外也來了幾撥流民，想賣身的、做活的，都有，只要給碗飯吃，做什麼都肯。牛嫂子心善，給他們一人一個大餅，才將他們打發走。」牛嫂子就是這裏庄頭的兒媳婦，一直待在這裏給杜恆霜她們做飯，是個爽快人，也很熟悉了。
杜恆雪和方嫵娘本來擔心杜恆霜的病情，不肯在她重病的時候成親。
諸素素和知畫都偏頭聽了聽，搖頭道：「我們沒有聽見。」
因走得急了，她的斗篷隨風飄揚，像是暗夜裡盛開的一朵雪蓮花。
見陳月嬌一臉憔悴，眼下一片青灰，似乎都沒有睡好的樣子，便心疼地問道：「你這是怎麼啦？睡不著？」
杜恆霜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然後急匆匆跑了出去。
「……大少奶奶……快跑……流民襲庄……他們都不是人啊……」斷斷續續說完這句話，牛嫂子腦袋一歪，便倒在地上，再也不動了。
是安子常來了嗎？他不是幾個月前就出去剿匪了嗎？怎麼回到長安了？
杜恆霜喘著氣，臉上升起几絲潮紅，索性停下來，手持弓箭，穩穩地舉起來，對準剛才聲音傳出來的地方射過去。
陳月嬌笑道：「太子殿下是在頭疼城外的流民嗎？」
「快了，不管怎麼死，總是會死的。」陳月嬌淡淡地道，向太子做了一個要求。
那婆子朝門外努了努嘴：「從昨天外面的里坊就傳得沸沸揚揚，說淮南大水，淹了不少地方，許多人無家可歸，做了流民，來到長安討生活。官差不許他們進城，他們就在城外住下了。聽說為了吃喝，都能鬧出人命，還搶了不少人在城外的莊子。」
他似乎是這群人的頭頭。
陳月嬌輕笑道：「你居然還高興得出來。」
六月初的一天，天色陰陰的，黑雲重重，一直壓在長安周圍方圓五百里的地方。
諸素素笑了笑，自己也舀了一碗湯喝
追兵的聲音越來越近了，她們只剩下三個女人。
陳月嬌大喜，忙對太子謝了又謝：「多謝太子成全！」
那端早食過來的婆子插嘴道：「小娘子是不是嚇著了？」
杜恆霜以前受的庭訓，是食不言、寢不語。
陳月嬌臉色淡了下來。
杜恆雪跟孫耀祖去年年底的時候下了大定，議定了今年的婚期。
陳月嬌手一哆嗦，正在倒的茶水一下子流到桌面上去了。
「啊，居然有這回事？這些人難道沒有王法了嗎？！」金姨媽義憤填膺地道，轉頭問陳月嬌：「你別怕，這些流民進不了長安城的。陛下在這裏，官差不會讓他們進來的。」
三個人安安靜靜吃完飯，正要起身收拾桌子。
太子坐在上首，定定地看著陳月嬌，過了許久，才緩緩點頭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心狠、手辣，又有決斷，這樣的人，才配和蕭都尉琴瑟齊鳴。」然後站起來：「我會派人去做。你躲得遠點兒，不能讓人抓到把柄。」
這一次，他們的羽箭更加密集。
三個人在這莊子上近乎一年的時間相依為命，情分自是比以前深的多了。
她大病初愈，這個人瘦得脫了形，下頜尖得能當錐子用。
杜恆霜訕訕地笑了，扶著桌子站起來。
嗖！
「是真的嗎？」陳月嬌裝作驚喜的樣子問道：「那可真不容易。」說著又嘆息道：「我表姐真是運氣不好。和大少奶奶的病差不多，卻一個晚上就去了。而大少奶奶居然能痊癒。唉，同樣是諸郎中症治的，結果卻這樣不同。」
杜恆霜一時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得罪了誰，一時間轉了十七八個主意，甚至想到蕭士及身上，會不會是有人想要挾蕭士及，所以對自己下手？
這些事，陳月嬌已經從蕭泰及那裡知道得一清二楚……
三個人正說說笑笑，就聽見外面的天空又響了一聲炸雷，期間似乎還夾雜著人的呼喝聲。
杜恆霜腦子裡嗡嗡作響，眼冒金星的站起來，扶著門框喘氣，吩咐道：「看來是出事了，咱們趕緊包點兒吃的，離開這個地方。——護衛呢？護衛在哪裡？」
啊——！
看著前面被射的如同刺蝟一樣的護衛，杜恆霜、諸素素和知畫都忍不住流下眼淚。
陳月嬌在蕭泰及家裡坐了坐，就告辭離去。
恐怕是有人打著流民的旗號，來要她的命了！
以現在蕭士及對杜恆霜的熱乎勁兒，就算是皇帝下旨讓他休妻，他也不會答應的。
一場大雨似乎迫在眉睫。
剛跨出院門，就見幾個大漢手握鋼刀跑過來，急匆匆地叫：「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快跟我們走！流民襲庄，我們擋不住了！」
「嘖嘖，真是我見猶憐。蕭大哥回
按照上一世的情形，本來要明年，蕭士及才會大勝而歸，加官進爵。
那婆子就走到陳月嬌身邊，壓低嗓子道：「太子說，有人立了大功，就要回城了。陛下龍心大悅，打算要給他封爵了。——這一次，他的家人也都會得封號，而且比上一次還高，讓小娘子早做準備。」
又一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傳來，當中還夾雜著烈馬的嘶叫聲。
陳月嬌強笑著搖搖頭。
回到家，看見太子使來的一個婆子在等她。
杜恆霜無神的雙眸看向前方的夜空，隱隱約約看見一群騎著高頭大馬的軍士慢慢走了過來。
杜恆霜掙扎著，還要舉起手裡的弓箭。
「您來了？坐，吃茶了沒有？」陳月嬌親自去倒茶。
「牛嫂子怎麼啦？出了什麼事？誰把你砍成這樣？」杜恆霜蹲下身，伸出手往牛嫂子臉上抹了一把，露出牛嫂子姣好的容顏，沾了杜恆霜一手的血。
一邊叫喊著，一邊從他們身後嗖嗖傳來幾聲羽箭破空而襲的聲音。
正好一道閃電亮起來，她們三個人看得清清楚楚，踉踉蹌蹌進來的那個人渾身是血，似乎染成了血人。
「在那邊！她們想坐車逃走！」追上來的那些人大叫著衝著知畫趕的騾車追過去。
杜恆霜大急，想要尖叫，諸素素從後面捂住她的嘴，在她耳邊輕聲道：「你要出聲，就辜負了知畫姑娘的一片苦心。何必呢？」
如果龍香葉能夠拿捏蕭士及，早就把杜恆霜休掉了，還能等到現在要自己絞盡腦汁？
那人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脖子底下伸出來還在顫動的羽箭，喉嚨里發出咕的一聲叫喊，當著眾人的面倒了下去，死在當場。
杜恆霜點點頭：「都是可憐人，能幫就幫一把。誰沒個坎呢？過去就好了。」
太子嗤笑一聲：「誰有功夫擔心那些泥腿子？你有話快說，蕭士及就要大勝回朝了，過了一年，那杜恆霜也該病死了吧？」
再過三天，就是杜恆霜的妹子杜恆雪出嫁的日子。
空氣中濕氣很重，粘粘乎乎的，熱得人喘不過氣來。
杜恆霜一見就胃口大開，忙幫著布筷子。
杜恆霜他們一行人吃了一驚，便看見許多衣衫襤褸，臉上橫七豎八抹著爛泥的大漢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
同樣是羽箭破空而襲，不過是和剛才相反的方向。
啊！
早上金姨媽起來，命婆子端了早食來跟陳月嬌同吃。
又是幾聲慘叫，正奔跑過來的護衛有兩三個倒在了地上。
不過蕭義不放心，還是給她們準備了十二個護衛，跟著來到田莊。
一串串火把亮起來，將莊子里裡外外照的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