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盡角弓鳴
第242章 喜事（上）
從曲江池回來之後，杜恆霜的精神明顯好了許多。
平哥兒抬頭，看見是杜恆霜站在那裡含笑看著他，跟著笑道：「娘，你醒來了？」說著站起來拉過杜恆霜的手：「娘，你看這桶魚，都是爹爹釣的。」仰頭一臉崇拜地看著蕭士及。
蕭士及為了給杜恆霜補身子，也是絞盡腦汁，除了諸素素的湯藥，杜恆雪的葯膳，蕭士及還想出一個法子，便是主動教她練拳。先從五禽戲開始，每日早晚一次，親自帶著她在侯府後花園的湯池邊練習。
那灰衣男子一下子來了興趣，將手裡黑沉沉的長弓舉到杜恆霜面前：「夫人真是好眼光，這可是我家祖傳的寶弓軒轅，是用泰山南烏號之柘，燕牛之角，荊麋之弭，河魚之膠造出來的，鋒銳無比，實在是打著燈籠也難尋的一張好弓。」
杜恆霜攏了攏披風，香腮帶赤，慢慢坐了起來，含笑看著蕭士及一步步走過來。
「怎麼啦？」杜恆霜莫名其妙：「你有話要說？」
諸素素過來給她診脈，笑著咋舌道：「真是厲害，你這兩個月，身子恢復得真是神速啊。」說著，又道：「到底是侯府，這些珍貴的藥材，上等東北人蔘、蒼山雪蓮、東阿阿膠，甚至還有紫河車，不要錢似地給你吃，再加上合理的鍛煉，元氣確實恢復不少。」說著，諸素素話鋒一轉：「我覺得，最重要還是你心裏的壓力突然沒有了。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是如何減輕自己的心裏壓力的？」
杜恆霜無限感慨。這一天，真是來得不容易。
杜恆霜偏著頭笑道：「我不覺得被騙，我覺得那人說的是真的。」
這是頭一回，他們倆沒有時刻注意身邊人的好惡，而是完全依著他們自己的性子行事。
那灰衣男子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弓箭，嘆息道：「寶弓啊寶弓，你也有今日。——明珠投暗、寶劍蒙塵，真是人間憾事……」
路過的男子先還聽得一愣一愣的，待聽見「祖
杜恆霜見那灰衣男子快要哭出來了，忙道：「你別誤會，我沒有嫌貴的意思。」說著，她在袖袋裡取出一個荷包，從裏面拿出一塊金子：「這是十兩的金子鋏了半邊，應該是五兩多一點，買你這張弓，你可願意？」
卻見哪裡還有那灰衣男子的身影，寬大的朱雀大街上，只看見遠處一個灰色的人影急匆匆越走越遠，很快就消失在人群當中。
「都是大人了，還要人跟著不成？」蕭士及不以為然地道，一手抱著一個孩子，送杜恆霜上了他的大車。
那灰衣男子連忙將金子在嘴裏咬了咬，發現貨真價實，心頭更是欣喜，叫住杜恆霜道：「這位夫人，咱們有緣。我這裏還有一筒滅魄箭，當能助夫人一臂之力。」說著，跟變戲法一樣，從身後抓出來一筒玄色羽箭，送到杜恆霜手裡。
大車從曲江池邊上的大堤拐了下去，往長安城內城行去。
好在他們還小，終於回到親爹親娘的身邊，他們的拘束和緊張自然地消退了。
杜恆霜靠在蕭士及身上，含笑聽著平哥兒和安姐兒嘰嘰喳喳說著今日的趣聞，不時接兩句嘴，說兩句話，逗得平哥兒和安姐兒越發開心。
蕭家的馬車已經在岸邊停了許久了。
杜恆霜看見只有兩輛馬車，忙問道：「婆母和二弟他們呢？」
只見一個灰衣男子手裡揮舞著一把黑沉沉的彎弓，正在向路人兜售，他面前的地上，還擺著幾把各式各樣的弓箭。
孩子要有孩子的天真和自然的童趣，從小就學得察言觀色，討好大人，只讓人覺得心酸。
那灰衣男子一愣，繼而哭喪著臉道：「夫人啊，八十文錢一點都不貴啊。小的家有九十老娘，下有三歲幼兒，小的也要養家活口啊。——要不，七十文錢，行不行？
杜恆霜扶著蕭士及的胳膊站起來，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在旁邊伺候的丫鬟給杜恆霜披上一件軟綢披風。
那灰衣男子抬頭，看見是一男一女站在他面前。男子氣宇軒昂，俊美無儔，女子婀娜多姿、美艷無雙，一時呆了一呆，才道：「兩位有事嗎？」
蕭士及覺得有些奇特，忙回頭要問那灰衣男子。
杜恆霜從蕭士及手裡將那張弓拿了過來，在手上試了試，入手實沉，弓弦暗啞如梭，弓身極有彈性，確實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弓。
那中年女子，就是在教她捕魚的法子。
杜恆霜道：「平哥兒喜歡釣魚嗎？」
杜恆霜聽得雙頰緋紅，啐了諸素素一口：「啊呸！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杜恆霜回頭看著蕭士及笑道：「喲，是我們不好，竟然跟婆母和二弟他們走散了。」
杜恆霜和蕭士及陪著平哥兒和安姐兒在曲江池上玩了一個下午，到夕陽西下的時候，才泊舟靠岸。
蕭士及摸了摸平哥兒的頭：「爹教你釣魚。」
杜恆霜挑了挑眉：「真的要八十文錢？」
誰知杜恆霜就跟著了魔一樣，非要買這張弓。
杜恆霜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諸素素是郎中，問這些事，也是為了給她治病，就輕聲道：「有過一兩次，但只是淺嘗輒止，並沒有讓他盡興……」
「你醒了？」蕭士及笑著進來。
杜恆霜拎起箭筒，與蕭士及看那裡面的羽箭式樣。
每日里都抽出時間陪兩個孩子玩耍，順便教他們認字、念書。
一個下人過來回報道：「老夫人和二爺他們累了，先回去了。」
杜恆霜和蕭士及都走到他們身邊了，他們都沒有覺察到。
杜恆霜深信，這就是那中年女子在她的夢境里提過的「軒轅弓」，至於那筒滅魄箭，杜恆霜也覺得不是空穴來風。——這一切，不會這麼巧，只能解釋為，那中年女子又
「軒轅弓？」杜恆霜的眼皮重重一跳，從睡夢中醒了過來。她迷惘地睜開眼睛，看向頭頂的船艙。曲江池水輕輕蕩漾，似乎躺在母親的懷抱里一樣溫馨舒適。
杜恆霜見兩個孩子十分好奇，也索性讓他們一起跟著蕭士及練習。
杜恆霜記得自己小時候那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淘勁兒。
蕭士及拗不過她，帶著她下了車，來到那賣弓的灰衣男子跟前，拱手道：「這位兄台，請留步。」
那灰衣男子聽了大怒，衝上去將那路人驅走，揮舞著拳頭道：「斷人財路，就是殺我爹娘，你找死是不是？！」
也是時候張開自己的大網了。等魚進了網，再捕而殺之，不能有任何一隻漏網之魚……
蕭士及冷冷地看了這些人一眼。
「……夫人，您不是逗小的玩吧？」那灰衣男子愣了一會兒，臉上便綻開一個巨大的笑容。
諸素素愣愣地看著杜恆霜，眼裡的艷羡一閃而過。
蕭士及出門的大車是侯爵的定製，車子又大又結實，外面的裝飾雖然很低調，但是車裡的陳設卻是極盡奢華之能事。
很快兩個月過去，再過幾天就是九月初九重陽節了，杜恆霜的身子已經很有起色。
最後還是給了那灰衣男子五兩金子，從他手裡買下了「寶弓軒轅」。
蕭士及不允，她就非要自己下去。
諸素素點點頭：「這是自然。傷了元氣，不是一朝一夕能補好的事。」說著，又湊近杜恆霜，悄聲問道：「你和蕭大哥……還有沒有行過房？」
杜恆霜抓著蕭士及的手搖了搖：「我要買那張弓。」說著，又指了指車窗外面那個正彎腰要收拾攤子的灰衣人說道。
杜恆霜抱著軒轅長弓，在車裡露出一個胸有成竹的微笑。
蕭士及失笑著搖頭：「被人騙了，還這麼開心。」
蕭士及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對杜恆霜道：「算了，咱們去那邊看看吧。」
蕭士及指了指他手裡的長弓：「內
授人以魚，不若授人以漁。
杜恆霜不以為意，樂滋滋地背著箭，抱著弓，回到大車上。
諸素素跟杜恆霜很熟了，說話的顧忌也少了許多，笑著低聲道：「我原以為，一個男子若是要真的喜愛一個女子，一定是那個女子能在房事上有獨特之處，能讓他特別滿足。如今我才知道，原來還有一個男子喜愛一個女子，喜愛到就算不能行房，他也甘之如飴的程度……」
雖然是七月里，但是曲江池上還是涼颼颼的。
「平哥兒和安姐兒呢？」杜恆霜問道。
杜恆霜本來笑盈盈地看著這人耍寶，待聽見他說「泰山南烏號之柘，燕牛之角，荊麋之弭，河魚之膠」，腦子裡嗡的一聲，一下子僵住了，等聽見他說「軒轅長弓」的時候，已經激動地對著車夫叫道：「停車！停車！」
「哎，這位大叔，一看就是弓箭好手，看看我這把祖傳寶弓，是用泰山南烏號之柘，燕牛之角，荊麋之弭，河魚之膠製造的，人稱軒轅長弓，當年蚩尤被黃帝軒轅所滅，就是用這把寶弓哦……而且一點都不貴，只要一百文錢……」那灰衣男子說得唾沫橫飛。
那灰衣男子似乎很想把生意做出去，咬了咬牙道：「兩位像是練家子。自古有雲，寶劍贈英雄，紅粉送佳人。兩位既然識貨，我也不多要，只要八十文錢，怎樣？」
杜恆霜心裏一動，伸手撂開車簾向外看去。
杜恆霜吃了秤砣鐵了心，非要那張弓不可。
平哥兒和安姐兒頭碰頭蹲在一起，正對著一個圓形木桶裏面指手畫腳，嘴裏嘰嘰喳喳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賣弓啦！賣弓啦！祖傳寶弓，以一擋十，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走過的路過的不能錯過啊……」
蕭士及指了指外面：「在看魚呢，我剛釣上來幾條鯽魚，晚上拿回去讓廚娘給你燉魚湯。」
對於兩個孩子來說，陪他們玩耍一天，比在外面拿命拼一個爵位回來更讓他們
一個從旁邊路過的人見了，笑著搖頭道：「夫人莫要被他騙了，這小子在這裏擺了好幾天的攤子了，說什麼祖傳寶弓，逗人玩呢。若是真的那麼厲害，他早做大官了，還能在這裏擺攤騙錢？——五兩金子，買什麼樣的寶弓買不到？這裏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個制弓的作坊，聽說那裡名弓寶劍應有盡有，夫人、老爺若是有興趣，可以去那邊瞧一瞧。」
「人怎麼走了？」杜恆霜奇道。
兩人互相取笑一番，就聽知數在暖閣外面脆聲回報：「夫人，兵部侍郎柳家給夫人和二小姐送了喜帖，說是柳家大小姐要和孫耀祖成親，請夫人和二小姐過去觀禮。」
在船頭垂釣的蕭士及心裏一動，放下釣竿，來到艙前撂開帘子。
蕭士及伸手接過來，仔細瞧了瞧，質地倒是出乎意料的好，比自己珍藏的幾張名弓都不遑多讓。再順手拉了拉，大概只有一石之力，而且弓形比較纖細，恰好是女子用的弓箭樣式，便微微笑道：「這弓還不錯，你要多少錢？」
杜恆霜當然不會說是因為她有了消滅重影之人的法子，只是笑著道：「哪有這麼快？我現在還是經常氣力不濟，不過比先前已經好多了。」
蕭士及忙讓車夫停下來，問杜恆霜：「怎麼啦？」
旁邊一個圍觀的男子冷笑道：「要我用這個破爛玩意兒騙了五兩金子，也會趕快溜走。——留在這裏好讓人打一頓么？」說著，圍觀的人群鬨笑起來。
大車緩緩從朱雀大街上駛過，一個響亮的聲音從車窗外傳了進來。
蕭士及失笑，哄著杜恆霜道：「跑江湖賣藝的人嘴裏說的話你也信？想要好弓，我回去給你搜羅幾把。」
那灰衣男子的哀嚎聲一下子堵在喉嚨里，上不上，下不下，發出一陣古怪的咕嚕聲，聽得杜恆霜和蕭士及相顧莞爾。
杜恆霜愛吃鮮味菜，海鮮、河鮮都能入口。
那些人頓時覺得一股殺氣逼來，馬上縮了縮脖子，三三兩兩地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