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征蓬出漢塞
第403章 小孩
先前崔盈盈一進來，就看見了杜恆霜在屋裡，微微有些愣怔，很是詫異地問道：「柱國侯夫人，您也是來買首飾的？您也看上我那串項珠了？！」
杜恆霜看向千金公主，淡淡地道：「公主殿下，做生意，講究的是先來後到，童叟無欺。既然是崔二小姐先下的定金，又付足貨款，這項珠，當然就是她的了。——公主殿下來遲一步，下次如有需要，請早些過來下定金。」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
流光閣這樣一鬧，可是得罪了這兩派的人。以後可怎麼做生意呢？
跟著他過來的小廝連忙道：「你們瞎了眼了？這是柱國侯，還不快帶我們去見夫人！」
一派是跟五姓七望沾邊的士族門閥，當然是以清河崔家為首。
那蒙面女子後退幾步，直接退到這石頭盆景後面陰影的地方，完全擋住了別人窺探的視線。
崔盈盈笑著從侍女手裡接過盒子，在千金公主面前慢條斯理地打開，從中取出那條項珠，拎在手裡，晃蕩著在千金公主面前顯擺：「公主殿下，您可看好了。下一次，您一定要挑一條比這更好的項珠。差一點點，您都不要買。否則的話，真是配不上您千金公主的身份！」
千金公主面沉如水，怒氣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
她還記得那篇文藻華麗的墓志銘：「郎諱靜訓，字小孩……淑慧生知，芝蘭天挺，譽華髫發，芳流肇悅……戒珠共明璫並曜，意花與香佩俱芬。繁霜晝下，英苕春落，未登弄玉之台，便悲澤蘭之夭……」
李靜訓生母早逝，從小被外祖母長公主養在深宮。可惜年方九歲就夭折了。她活著的時候，備受寵愛，但凡有好東西，都是讓她先挑，然後才輪到她的公主表姨們。
屋裡有人倒抽一口涼氣。
牆角邊上石頭盆景後面躲著的蒙面胡服女看見這串項珠，卻忍不住低低地驚叫起來。
那蒙面胡服女子當然是前朝德禎帝的朝雲公主。
那蒙面女子似乎覺察到有人在看她，飛快地睃了一眼安子常，見他的目光沒有放在他旁邊的未婚妻身上，反而越過他的未婚妻，看向他未婚妻那一邊的柱國侯夫人，眼神不由黯淡下來，往牆角處越發縮了進去。
長公主和皇帝悲慟之餘，下旨厚葬李靜訓，將她生前所有心愛之物都跟著陪葬在一起。她的墓葬，用了大周除皇室以外，能用的最高等級。陪葬的東西，甚至連正經的公主都比不上。
諸素素在旁邊嘆口氣。這串項珠確實特別華貴精緻美貌，可是她就是覺得跟自己不搭界。如今看起來，若是她就收了，也不會引得這兩個人相爭了。——崔盈盈和千金公主，每一個都是不好得罪的主兒。
不過看見千金公主也在屋裡，崔盈盈頓時改了主意。
蕭士及面色一凜，快步走上台階，來到流光閣的大堂里。
杜恆霜淺淺笑著，道：「公主莫急，這種項珠也不算是上好的。以後有更好的，我定要掌柜給公主殿下留下，讓公主殿下先睹為快，如何？」
「柱國侯夫人，我請問你，你如何會有前朝大周御封縣主的陪葬品？！」
千金公主氣得手都發起抖來，指著杜恆霜半天說不出話來。
一派便是緊跟陛下的步伐，以皇室公主為尊。
崔盈盈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這流光閣，難道是柱國侯的產業？」
蕭士及收回目光，看向杜恆霜的方向。
崔盈盈將手一縮，搖頭笑道：「不能。」
流光閣的夥計頓時覺得頭都暈了。——居然是柱國侯大駕光臨！
李靜訓是前朝大周長公主的外孫女，比朝雲公主要小一輩，她的小字就叫做「小孩」。
朝雲公主轉頭怒視著杜恆霜，一雙跟杜恆霜神似的眸子似乎要噴出火來。
崔盈盈哼了一聲，拉長聲音道：「原來是柱國侯夫人的產業。唉，若是我早知道，是斷斷不會來這家鋪子的。」
蕭士及大概是這裏唯一一個沒有看那項珠的人。他的目光，只落在屋裡站著的杜恆霜身上。在他看來，再璀璨的珠寶，都比不過那個人兒貴重。
千金公主聽了一愣，將手指著崔盈盈，難以置信地看著杜恆霜道：「喂，我不是說我要那串項珠的？你耳朵聾了？就這樣賣給她？你不是故意的吧？」她是公主，她要的東西，居然還有人跟她搶……
一個高大的男子緩步從門外走進來，將大門外的陽光遮擋了一半。
崔盈盈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看那蒙面胡服女子不像是說笑，躊躇半晌，還是翻過項珠，看了看那雞血石的背面。——果然刻有陰文「小孩」兩個字。
杜恆霜旁邊站著一個挽著她胳膊的女子，看頭髮的樣子，應該是諸素素。
這間專門招待貴客的屋子並沒有窗戶，所以屋裡面大白天都掛著宮燈。
蕭士及微微一挑眉，目光如電，往那蒙面女子處深深看了一眼。
「你怎會知道？！」崔盈盈很是驚訝，將項珠握在手裡緊緊的，生怕被人奪走。
這是李靜訓的東西，是他們大周皇室的墓葬品。這杜恆霜的鋪子里，如何會有她表外甥女陪葬的項珠？！
那蒙面胡服女顧不得再隱藏自己，踉蹌著從牆角衝出來，來到崔盈盈身邊，直直地看著她手指間晃動的項珠，如夢囈一般道：「……你們怎會有這串項珠？」
長安城如今的世家貴女，大致分為兩派。
屋裡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被這串項珠吸引住了。
諸素素旁邊站著的那個穿著暗紅色箭袖天馬袍子，同樣背著手的男子，肯定是安子常。
既然這件東西是千金公主也想要的，她崔盈盈就更不能放手了。
朝雲公主心裏頓時一沉：果然是她早逝的表外甥女李靜訓那串項珠！
牆角本來立著一個半人高的紫檀木梅花高几，高几上供著奇石盆景。那奇石上覆蓋著
崔盈盈的手指頭勾著那串項珠，在宮燈的照耀下搖晃，盪起陣陣五彩珠光，比先前那一箱子黃澄澄的金磚還要耀眼。
這裏可真熱鬧。
但是千金公主斜對面的女子，雖然也是背對著他，他卻可以一眼認出來，就是杜恆霜。
他看見正對著大門這邊的上首，站著一臉趾高氣揚氣勢的千金公主，她身邊站著穆夜來。穆夜來低垂著頭，看不見她的神色。
掌柜忙道：「崔二小姐，柱國侯夫人就是小店的東家！」說得十分自豪驕傲。
這一串嵌寶鑲珠項珠，就是當年從波斯採買來的貢品。
「當然是來取我的陪嫁之物。」崔盈盈笑著道，對著站在她斜前方的杜恆霜道：「柱國侯夫人，能不能把我剛買下的項珠拿過來給千金公主瞧一瞧？」這是要把杜恆霜當小廝夥計使喚。
流光閣的夥計們，也是今日才知道，他們的東家，原來是柱國侯夫人，個個正興奮不已。
他看見有公主的護衛、儀仗，還有崔家的下人、車馬，以及自己柱國侯府的兩輛大車。一輛他很熟悉，是杜恆霜外出的時候經常乘坐的。另一輛看上去是給客人用的，大概是諸素素坐著過來的吧。
這串項珠怎麼會在這裏？！
這是杜恆霜的陪嫁鋪子，為了避嫌，蕭士及從來沒有來過。
崔盈盈便只瞥了杜恆霜一眼，也沒有打招呼，就站到千金公主面前，恭恭敬敬行了個福禮，道：「公主殿下萬安。」
崔盈盈嗤笑一聲，搖搖頭道：「比這個更好的，只有在夢裡尋了。」
千金公主對面站著一個女子，背影不熟悉，蕭士及看不出是誰。
杜恆霜淡淡糾正她：「是我的陪嫁鋪子，跟我們侯爺無關。」一邊說，一邊在心裏暗自嘀咕，先是穆夜來，然後是崔盈盈
而離安子常不遠處的牆角，還有一個矇著面紗的胡服女子，一雙眸子十分靈活，在屋裡看來看去，居然有幾分像杜恆霜的眸子。
她神情複雜地盯著那串項珠，顫抖著伸出手，道：「能給我細瞧瞧嗎？」
「這位客官，您想買點什麼？我們這裡有長安城最好的首飾。」夥計急忙熱情地上前招呼。
蕭士及回到柱國侯府，聽說杜恆霜去流光閣了，便也趕了過來。
蕭士及背著手，立在了半開細棱格子門的陰影處，靜靜地看著屋裡的動靜。
今日因為來了許多人，門倒是半開著。
那夥計探頭往裡面看了一眼，暗忖幸虧這屋子大，不然這麼多人在裏面，肯定會擠得透不過氣來。
「陪葬品？——不可能！柱國侯夫人光風霽月，怎會盜墓挖墳？！你不要胡說八道！」穆夜來第一個站出來，大聲為杜恆霜說話。
掌柜在外面清點完金磚，驗過都是真金，便讓侍女將那項珠裝在一個黃花梨鑲琥珀的長條盒子里，給崔盈盈捧了過來。
安子常只是瞥了一眼那串項珠，覺得樣式好像是從西域來的，不免多看了兩眼。
諸素素有些不安地看著杜恆霜。
一個個上前行禮問安，領著蕭士及去裏面的貴客屋裡。
可惜不久之後，李靜訓突然暴病身亡。
杜恆霜當然不會理會她，頭也不回地道：「掌柜，崔二小姐付清賬款了嗎？」
一個矇著面的胡服女子衝出來，居然沒有人阻擋就來到自己身邊，崔盈盈面色一沉，就要發怒。可是看見那女子露出來的那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手裡的項珠，明顯也是被那項珠的美貌震撼到了，心裏又有些得意。
聽見這蒙面胡服女子這樣一說，屋裡的人都是一驚。
朝雲公主咬了咬唇，大著膽子道：「那能不能請你看看這項珠雞血石的背面，是不是刻有陰文『小孩』兩個字？」
既然這麼恨她，
當時她們這群公主表姨個個眼饞這串項珠，但是無論是皇帝，還是長公主，都決定把這串項珠賜給小小的李靜訓。朝雲公主那時候也才比李靜訓大幾歲而已，因沒有要到這串項珠，還偷偷哭了許久。
穆夜來微微抬頭，鴉翅般的睫毛連閃，正要啟唇說話，眼角的餘光卻瞥見半開大門的陰影處站著一個高大男子，心頭一顫。——那是在她心裏縈繞過前世今生的影子，就算化成灰，她也認得他！便立時閉口不言，再次低頭垂手，往千金公主身後縮了縮。
千金公主本來被杜恆霜拿話擠兌住，不好意思再要那條項珠了，但是看見崔盈盈站在自己面前，心裏一股無名火熊熊燃燒起來，也改了主意，笑道：「原來是崔二小姐，你不在家裡備嫁，跑出來卻是為何？」
穆夜來聽見那胡服女子問出來這句話，心裏大吃一驚，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又連忙低下頭。她的動作極為迅速，似乎她剛才的驚鴻一瞥，只是別人的錯覺一樣，屋裡頭沒有人注意到穆夜來剛才的異樣。
掌柜在門外大聲道：「崔二小姐剛剛抬了一箱子金磚過來，小老兒還沒有清點。」
他在流光閣外頭下了馬，往流光閣門前掃了一眼。
因崔盈盈三哥崔三郎的一雙胳膊毀在杜恆霜手上，再加上蕭士及寧願跟杜恆霜這樣一個下賤的商戶之女在一起，也不肯入蘭陵蕭氏的族譜來娶自己，凡此種種，都讓崔盈盈對杜恆霜也是恨之入骨。
就算流光閣是全長安城最好的珠寶鋪子，她也不會瞧它一眼。
崔盈盈笑著將那項珠又在蒙面胡服女子面前晃了晃：「如何？我為什麼不能有這串項珠？」
這間屋子平時一般都是關著門。
「那就清點入庫，確認無誤之後，再把項珠交給崔二小姐。」杜恆霜一點都不含糊地吩咐道。
蕭士及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