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征蓬出漢塞
第456章 驚心
可如果這樣跳舞的人是自己的妻子，他就笑不出來了。
徐文靜沒法，只好掀開帳簾，給那郎中瞧了瞧。
那郎中看過去，只見穆氏閉著眼睛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呼吸平穩，臉色紅潤，就像是睡著了，並不像是有病的樣子，面色一沉，道：「徐大人，您夫人只是睡著了而已。——這也要請郎中，您真是疼這位夫人。」說著，站起來拱了拱手，就告辭離去，連藥方都沒有開。
菊花台上只剩下徐大夫人穆氏的娘家人。
「滾滾滾！——有什麼了不起！」穆氏心浮氣躁，總想發泄一番，才能讓心裏舒服點兒。
那婆子氣喘吁吁跟在後頭，將今天的事兒一五一十跟徐文靜說了。
湯氏忙道：「老爺，這話可不能亂說！」說著，又忍不住撇了撇嘴：「當初我就說，這小門小戶的小娘子，做妾做外室都使得，做正妻，實在是上不得檯面。你看長安城的這些官兒，有幾個的正妻是小戶人家出身的姑娘？」
所以她進門之後，徐文靜為了讓她高興，將府里所有的貓都弄走了。
徐文靜進了宮一趟，求見永昌帝。
平哥兒和安姐兒大叫：「爹爹！」
湯氏笑著避開，道：「老爺折殺妾身了。」
蕭士及微笑著摸了摸他們的頭：「乖。等爹爹去換身衣裳。」說著，進屋去了。
那婆子覷著眼睛瞟了一眼，也只看見一處白影一閃而過，忙道：「許是外面的野貓吧，不礙事的。」
一路上急匆匆地，徐文靜瞥見一隻雪白的貓一樣的小動物從身旁一掠而過，有些奇怪，問道：「這裏怎會有貓？」
徐文靜惱得大叫一聲：「夫人這是怎麼啦？！」
但是湯氏又說跟徐文靜生得一模一樣……
兩個大的坐在桌旁，小的才幾個月，被杜恆霜抱在懷裡。
那郎中診了半天，搖頭道：「看脈相還好，不像是有病。」看了徐文靜一眼，又道：「能不能讓鄙人見一見夫人的金面？診病講究『望聞問切』，能觀氣色，能更好地幫助診病。」
杜恆霜的娘親方嫵娘是京兆尹許紹的填房，這也是長安城的官兒當中盡人皆知的事兒。
回頭看見徐文靜，她的目中有了一絲清明，正在解肚兜的手緩了一緩。
不過這些閨房私密話兒，她如何說得出口？
「你們成何體統！？」徐文靜厲聲呵斥道。
湯氏更加心驚膽戰，忙道：「大嫂，我房裡還有事，我先走了。」說著，帶著自己的
到了菊花台下面，徐文靜仰頭就看見穆氏在菊花台上，已經脫得只剩下肚兜，露出雪白粉艷的胳膊和大腿，手臂上戴著兩個赤金臂釧，手腕上各懸著一個金色鈴鐺，在菊花台上急速舞動著，鈴聲叮噹，手臂婉轉如綿。
「大哥，不是弟妹我幫大嫂，實在是……大嫂不聽弟妹我的話！」湯氏走過來勸道，朝菊花台上努努嘴：「大哥，趕緊去把大嫂弄下來吧。大嫂這樣子，完全不像她自己，倒像是撞客著了，得要請個道士來收一收才好……」湯氏心有餘悸地道：「才剛我派了幾個力氣大的婆子去菊花台要把夫人帶下來，可是夫人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一手一個，把我那些婆子都扔到菊花台下，有一個婆子腦門磕在石頭上，已經暈死過了。喏，就在那邊，她們正給止血呢。」
「……太子妃和毅親王妃走了之後，二夫人也帶著下人走了。大夫人想是面子上過不去，在菊花台上摔了一陣子東西，後來就又哭又鬧，再後來，在菊花台上跳起舞來，一邊跳，還一邊脫衣裳……」
太子妃和毅親王妃兩個為主的人都走了，剩下的人當然沒有必要留下來，再說也都對徐大夫人不滿，也趁機站起來告辭而去。
湯氏見徐二老爺心情好了一些，就低聲道：「老爺，有件事，我一直想跟老爺說來著。我是婦道人家，不知道該怎麼辦，全憑老爺做主……」說著，湊到徐二老爺跟前，將今天早上見到兩個「徐文靜」的事兒說了一遍，包括大房裡的下人僕婦這兩天動不動就大白天睡過去的異樣。
徐二老爺和湯氏對視一眼，都點點頭，道：「那就麻煩小嫂子了。」說著，和湯氏一前一後出去了。
杜恆霜抬頭，看見是蕭士及進來了，忙笑著站起來道：「你回來了。今日玩得可好？」
她的丫鬟婆子站在菊花台下，看著高台上狀似瘋癲的大夫人，個個縮著脖子，不敢上前勸她。
那婆子重重點頭，跟徐文靜一起往後花園的菊花台跑。
徐二老爺點點頭，笑道：「是是是！都是為夫失言了，還望夫人莫要見怪。」說著，對著湯氏長揖在地。
一個婆子戰戰兢兢地上前道：「大老爺，您可回來了，您快去菊花台看看吧，大夫人……大夫人……在那裡鬧得不像話，二夫人攔都攔不住。」
穆氏一片悲憤，只覺得胸中有無窮無盡的憤
杜恆霜想了想，將懷裡的陽哥兒交給乳娘，自己跟著進了屋子，一邊幫蕭士及找衣服，一邊問道：「你怎麼啦？像是有心事的樣子……」
永昌帝本來有些不高興，但是徐文靜貌似無意地說了兩句突厥語，永昌帝一下子臉色嚴肅起來，將身邊的人屏退，帶著徐文靜去了御書房。
徐文靜目呲欲裂，瞪著菊花台上的穆氏，又惱又氣。
徐二老爺知道，這種事，如果不是確實如此，湯氏犯不著說著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而且他知道，湯氏早就對穆氏不滿。如果能有機會落井下石，說穆氏偷漢子，湯氏可是不會容手的。
徐文靜惱道：「我什麼時候回來了？我那時候囑咐你要好生幫襯夫人，你是怎麼做的？別以為你是二弟的正室，我就不敢把你怎麼樣！——你要起了歪心思，我一樣能把你趕出徐家！」
湯氏沒有這麼說，就說明那件事，差不多是真的。
菊花台下一片狼藉，穆氏卻是說不出的高興，一個人孤零零站在菊花台上，仰天大笑起來，如同中邪一樣。
再看看菊花台下，都是大房和二房的丫鬟婆子，還有不遠處，有些花兒匠正張大嘴往這邊瞧，那目光里，儘是男人都明白的那股饑渴和慾望。
徐二老爺的臉色更加嚴肅，站起來道：「你跟誰都別說，我去問問大哥。」說著，急匆匆往大房去了。
可是她就是不醒，怎麼叫也叫不醒。
湯氏一聽就鬆了口氣。——還好還好，這應該是他們真正的徐大老爺……
湯氏啐了他一口，道：「放屁！——柱國侯夫人雖然生父是商人，可人家也是前朝出了名的大鹽商。東蕭西杜的名頭，你只當是白叫的？有了那般的富貴，柱國侯夫人怎又會同嬌生慣養的小戶女子一樣沒有見過世面？再則，她生父早逝，她實際上，是洛陽大司馬，如今的京兆尹許紹養大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二夫人湯氏聽見徐文靜的聲音，回頭看了看，正是她今天早上打過照面的徐文靜，忙過來問道：「大哥，您早上不是回來了嗎？」
徐文靜也是疑惑，伸手探了探穆氏的額頭，還有她的胸口，都很正常，沒有生病的跡象。
穆氏哭得更加厲害，捂著臉全身顫抖。
徐文靜再向前跨了一步，袍子下擺沾著的幾根雪白的狐毛突然被風吹動，往前輕
蕭士及點點頭，道：「我去洗手，換身衣裳，回來跟你一起吃飯。」
毅親王妃嘆息著站起來，淡淡地道：「既然徐大夫人今日身子不適，我們就不打擾了。」說著，對著湯氏淡淡點頭，回頭看了杜恆霜和諸素素一眼。
聽著那稀里嘩啦的聲音，穆氏心裏說不出的痛快，索性將桌上所有的杯碗盤盞都扔了下去。
穆氏別的都好，就有一個毛病，怕貓，非常地怕。
蕭士及在屏風后嘆口氣，脫下身上的深紫箭袖長袍，道：「今兒跟王爺說了點兒事，王爺的臉色就很不好看，但是也沒有跟我說。」很有些意興闌珊的樣子。
他一回來，就去了內院，看見杜恆霜正帶三個孩子吃飯。
對於這些元老重臣，除了謀反是罪不可赦，別的事情，陛下應該都會網開一面的。
一進門，就聽見家裡大呼小叫的，下人婆子跟沒頭蒼蠅一樣跑來跑去。
湯氏和徐二老爺都等在外頭，臉上都是無可奈何的樣子。
穆氏雖然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不是傻子，太子妃和毅親王妃的不悅，她都感覺到了，可是她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向她們解釋，自己不是有意的……自己來得晚，也是要伺候徐大人……
「夜紋……夜紋……是老爺回來了，你快停下來，這個樣子，成何體統？」徐文靜一邊慢慢靠近，一邊輕聲對著穆氏比劃，生怕嚇著她。
穆氏渾身一震，只覺得一股清涼從小腿處慢慢注入，上升到她燥熱的腦子裡。
回到自己的院子，徐二老爺免不得發牢騷，道：「大哥這哪裡是娶繼妻？——分明是娶回來一房祖宗！連太子妃和毅親王妃都敢得罪，她以為自己是千金公主啊？！」
本來他還想說，這兩件事怎麼想，怎麼不靠譜，可是毅親王一聽，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一整天都是心不在焉地。
快要回家的時候，蕭士及忍不住，問道：「王爺，若是有心事，不妨說出來，讓士及為您分擔分擔？」然後后又試探著問道：「徐文靜到底是當年元謀起事的三功臣之一，如今又沒有犯錯，何故聖上要……剷除他？」
徐二老爺先還帶笑聽著，後來神情就越來越嚴肅。
穆氏放下捂著臉的帕子，看著空蕩蕩的菊花台，面前被風吹動輕輕蕩漾的細紗垂簾，還有身後帶著清涼寒意的水幕，一排雪白的編貝小齒緊緊地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
「什麼？！」徐文靜聽了，太陽穴那塊兒突突地跳：「你說什麼？夫人在菊花台上脫衣裳？」
穆氏的娘親臉色鐵青，連說三個「好」字，也帶著家裡人離去。
蕭士及臉上緊繃的神情一下子緩和下來。
君臣二人在御書房待了一下午，天色快黑的時候，才放徐文靜出宮。
永昌帝正好這些天心情還不錯，就宣徐文靜進來，特意賜坐，問他有什麼事。
兩人說笑一番，很是融洽。
蕭士及沒有做聲。那時候，他跟王爺提起來，說是從穆夜來那裡得來的消息，一個是徐文靜要倒霉了，另一個是突厥那邊有異動。
徐文靜支支吾吾地暗示了一番，希望能單獨跟皇帝陛下說說話。
徐二老爺倒是笑起來，道：「話也不能這麼說。柱國侯夫人，不就是小戶人家出身？」
「是夫人？出了何事？」徐文靜很有些動容，忙往二門上跑過去。
徐文靜收了怒色，再看周圍並沒有男人，遠處的花兒匠不足為慮，等下全部殺了也就行了……
徐文靜緊張地坐在一旁，問道：「內子可是有礙？」
湯氏回憶著道：「確實生得跟大哥一模一樣。只是……」又把剛才徐文靜對她吼的話說了一遍，道：「你聽聽，大哥剛才說的話，根本就是在說，他早上沒有回房，而是直接出去了，這晚上才回來。」
毅親王當時拍著他的肩膀，長舒一口氣道：「士及啊，這兩件事，其實是一件事。——你還是少知道些為好。」說完，又鄭重對他道：「士及，我只希望，在將來有一天，你要為我大齊一雪前恥……這個膿包捂了這麼久，終於還是到了要擠破的那一天。」
確實有一個跟徐文靜生得一模一樣的男人，出現在徐文靜不在家的時候。
如果穆氏不是他的妻子，他肯定會笑吟吟地看著這女人脫下所有的衣裳，在光天化日之下跳舞。
徐文靜從皇宮裡出來，心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加惡劣，一路皺著眉頭回到徐府。
過了一會兒，湯氏帶著請來的郎中匆匆忙忙趕到正院，讓他給穆氏診脈。
穆氏一個人站在高高的菊花台，在心裏暗恨這些人都不給她面子再看這高台菊花，就覺得刺眼的很。
徐二老爺冷笑一聲，重重地捶了桌子道：「蠢貨！蠢貨！她以為只要服侍大哥，她就是太皇太后了不成！——這也得大哥做了太上皇，才輪到她做太皇太后！」
如
「好了好了，沒事了……」徐文靜無比心疼，回頭讓跟上來的丫鬟把衣裳揀起來給穆氏披上，然後將穆氏打橫抱起來，回正院去了。
徐文靜收回目光，往菊花台疾奔而去。
「這事兒確實蹊蹺。」徐二老爺捻著鬍鬚，在屋裡踱步：「我跟你說，大哥這陣子，也對我說，一回府，他就覺得心裏沉甸甸地，很是不舒服。一出去，他就馬上好了，甚是奇怪。——跟你剛才說的大房的事兒，確實有些相似之處。」說完又道：「那個跟大嫂弄……的男人，你可看見確實是大哥？」
杜恆霜聽了，反笑了，道：「王爺不跟你說，是為你好，你擔什麼心？」
春杏走了進來，麻利地讓下人給二老爺和二夫人上茶，又道：「二夫人、二老爺，你們先回去吧。這裡有我們老爺，我也會幫著伺候夫人的。你們家裡還有孩子，一直守在這裏也不是事兒。」
蕭士及想不通，徐文靜在什麼地方觸了永昌帝的逆鱗……
杜恆霜和諸素素早就跟著她站起來了，彼此笑了笑，杜恆霜對湯氏道：「二夫人，你們大夫人哭成這樣，想必身上真是不好，你就不要逼她出來待客了。我們也走了，客走主人安。可憐見的，大夫人，您別難過了，我們這就走。」說著，和諸素素一起，一左一右走到毅親王妃身邊，略退後半步，一起出去了。
湯氏苦笑道：「你錯了，人家可是連公主都不放在眼裡。除了大哥，她眼裡還有誰？」
泛紅的眸子逐漸恢復清明。
徐文靜甚至讓人拿了銅跋過來，在穆氏耳邊使勁兒敲著，一般人都能震聾的耳朵，可還是叫不醒穆氏。
她順手抓起身旁桌子上裝螃蟹的荷葉盤，狠狠往菊花台下的名品菊花扔出去，將那菊花砸得稀爛。
天黑的時候，蕭士及也從城外打獵歸來。
「……老爺！」穆氏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徐大老爺徐文靜，嬌呼一聲，便軟軟地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有勞弟妹了。還請趕快幫我去尋郎中過來。我看夫人的樣子，臉色潮紅，氣虛聲竭，好像確實不太好。」徐文靜一邊說，一邊親自上了菊花台，一步步往正在台上隨意舞動的穆氏那邊走過去。
毅親王妃端坐在那裡，好好打量了穆氏一番，才微微頷首道：「徐大人有心了。」並不是跟穆氏說話，而是表示她給的是民部尚書徐文靜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