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征蓬出漢塞
第466章 爭吵
杜恆霜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中午，一雙眼睛腫得不能見人。
他確實是不在乎杜恆霜在安子常的莊子上過了一年。況且當時諸素素跟杜恆霜在一起，杜恆霜又處在完全封閉的狀態，不可能同安子常有什麼瓜葛。
杜恆霜伸出一隻手，在自己面前的床板上慢慢滑動著，過了良久，她發現自己在畫蕭士及的名字。
她的肩膀抖動著，進而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一點聲音都沒有，但是淚水卻從她指間落下，如同一條小河一樣，很快打濕了她的中衣，又流到身上半蓋著的袷紗被上，在被面上氤濕一片。
他知道，杜恆霜是他絕對可以信任的人。可是告訴她之後，他沒想到，女人看問題的角度，跟男人太不一樣了。
杜恆霜直直地躺在他懷裡，雖然閉著眼睛，卻一點睡意都沒有。
曾經那樣的情濃，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不明白杜恆霜為什麼要抓住這一點不放：「……那個時候，就算是一頭母豬跪在你面前，我都會去扶起她。——這樣你滿意了吧？我說了不會有別的女人就是不會有，你老是糾纏穆夜來有什麼意思？」
這些秘密的事情，他本來是不想告訴杜恆霜的，但是杜恆霜和他一起長大，對他知之甚深，他的那些「悶悶不樂」的作態，瞞外人可以，瞞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卻是不行。——特別是杜恆霜，簡直對他的情緒了如指掌。
所以在徐文靜被陛下正式處斬之後，他就又死心塌地站到毅親王這一邊。
杜恆霜笑了笑，張口說話，卻發現自己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喉嚨一出聲就疼：「昨兒眼睛就不舒服……」
今天白天在東宮，正好看見穆夜來在太子和太子妃面前故作姿態，他果斷沒有放過這個機會。
知數笑著道：「他們去師傅那裡了。侯爺給他們請了老師啟蒙。」
她想起蕭士及跟她說的那個計劃，現在看來，不可避
居然已經上學了。
第二天，蕭士及一大早就起來，也沒有叫醒杜恆霜，一個人起身洗漱了，叫知數進來給他收拾了包袱，說要出去幾天，就騎馬離開了柱國侯府。
蕭士及意識到自己這一點可恥的念頭，又趕緊打住，告誡自己，這是他從小愛護長大的妻子，她於他，就是呼吸一樣重要，一樣自然。沒有呼吸，他會死。可是他沒有想過，有呼吸的時候，他卻沒有意識到這呼吸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杜恆霜一時語塞。
蕭士及無奈地轉過身，將杜恆霜按下，道：「你不困嗎？這麼晚還不睡？」
蕭士及煩躁地從床上坐起來，雙手狠狠抹了一把臉，很是疲憊地道：「之前我要瞞著你，你又不聽，非纏著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事。我擰不過你，把這樣機密的事都告訴你了，你卻一直糾纏這些橫枝末節。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的大度、寬容、善良，都到哪裡去了？你從來不是這樣小里小氣的人。」
也許，他把杜恆霜包括到他的計劃裏面來，確實是一個錯誤。
既然太子能在他這邊安插內奸，他也要將一個很重要的釘子釘到太子那邊去，重要到，只要拔除這顆釘子，太子就一定會失敗……
杜恆霜用手捧著臉，無聲地哭泣起來。她這才明白，為什麼白天明知蕭士及在做戲，她還是難過得跟真的一樣。——只因她是真的難過，不是在裝，更不是在騙別人……
說完這句話，其實他也很後悔。
「夫人，您這是怎麼啦？敢是被蜂子蟄了？」知數忙著要給杜恆霜拿煮雞子來敷眼睛。
將穆夜來扶起來，完全只是一個偶然。
杜恆霜幽幽地嘆口氣，閉上眼睛。她累了，不想再想了。等明天，明天再
他是跟從毅親王起家的。在這些人當中，他只信任毅親王。
蕭士及深深嘆一口氣：「好了好了，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亂說話。我剛才是被你氣急了，我確實跟穆夜來沒有什麼，但是到你嘴裏，就跟我跟她有私情一樣，我受不了。」說著，從床另一頭的床櫃里找出一方帕子，強行把杜恆霜的手掰開，給她拭淚。
可是她那樣咄咄逼人，那樣追著他逼問穆夜來的事，他只想找個最有力的話題反擊回去，根本就沒有想過，這樣做，會不會讓她傷心。
那個時候，就算是他再厭惡的人，哪怕是沒死的陳月嬌跪在杜恆霜面前，他都會去扶起她。
比如今天白天在東宮的事兒，他一心籌劃的是如何讓外人相信自己因為毅親王的事徹底惱了杜恆霜，甚至不惜向別的女人示好，來羞辱杜恆霜，以表示他的憤怒和決心。
蕭士及翻個身，好像沒有意識到杜恆霜已經跑遠了，自顧自睡得很熟。
被杜恆霜的話氣炸了肺，蕭士及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你又胡攪蠻纏。我哪一點對不起你？——安子常救了你，穆夜來救了我，這都是事實。你不感謝她就算了，還一直針對她。我但凡說一句安子常不好，你就要為他辯護半天。你在我面前給穆夜來上了那麼多眼藥，我可為穆夜來說過半句沒有？你問問你自己的良心，到底你是為了素素，還是你自己……」
她想起了他們青梅竹馬的小時候，想起了他們排除萬難也要在一起的豆蔻年華，又想起了以為他們生離死別的那一段痛不欲生的日子。
毅親王告訴他，太子那邊似乎有高人相助，總是能料敵于先，已經搗毀了他們好幾處重要的據點，讓他們實力大損。
「你——這種話你也說得出來！——你說過沒事的！你說過你相信我的！你這個騙子！大騙子！」杜恆霜
「平哥兒和安姐兒呢？」杜恆霜一邊敷眼睛，一邊問道。
她會當真的，她真的會當真的……她已經當真了。
杜恆霜含糊其辭。
也許他在潛意識裡就知道，無論他怎麼做，杜恆霜都是不會離開他的……
她以為自己能受得了，可是她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別的都能裝，唯獨感情不能裝。她愛得多純粹，眼裡就有多純凈，多容不下砂子，哪怕是假裝的砂子都不行。
杜恆霜也有些惱了，跟著翻身坐起來，清脆的聲音在黑夜裡聽得有些尖細：「我老是糾纏穆夜來？！——蕭士及，你憑良心說，如果真的不是穆夜來，真的是一頭母豬，你確信你去扶起它，而不是一腳踢飛它？！你敢說你不是知道她喜歡你，你才對她特別憐惜？！」
諸素素已經跳到屋子裡面，看見知數拿著一個扒了皮的煮熟雞子在杜恆霜眼帘上滾來滾去，雙掌一闔，道：「咦，這是怎麼啦？」說著，走過來，從知數手裡接過雞子，便看見杜恆霜紅腫的雙眼。
杜恆霜看了蕭士及一眼，沒有錯過他臉上有些不耐煩的樣子。
下一步，當然就是他名正言順地站到太子那一邊。
諸素素嚇了一跳：「你的聲音怎麼啦？」她昨天懸了一夜的心，今兒見了杜恆霜，發現她的心更懸了。
「來，乖，睡覺吧。明兒還要早起，太子跟我說好了，明兒要一起出城一趟，過幾天才會回來。你在家裡，好好看著家。如果覺得悶，就去找素素說說話。」蕭士及打了哈欠，抱著杜恆霜躺下就睡著了。
知數和歐養娘對視一眼
仔細算來，離現在好像也只有兩三年的時間。
也許她的逆鱗，就是蕭士及。
「你說什麼？」因蕭士及翻了身，對著床的外面說話，杜恆霜沒有聽清他說的話，便從他背後撐起來，推著他的肩膀道：「問你話呢？聽見沒有？」
再說，毅親王告訴他，穆夜來最近跟太子妃一直秘密有來往。而且，毅親王很清楚，穆夜來對蕭士及心有所屬……
「快別哭了。晚上哭狠了，明兒眼睛紅腫一片，就不漂亮了。」蕭士及哄著杜恆霜：「讓孩子們看了多不好。」
杜恆霜發現自己的手不受控制，飛快地揮起來，一巴掌抽在蕭士及臉上。
杜恆霜本來還想還嘴，可是聽見他說到孩子，還是把話咽了下去，默默地任蕭士及給自己拭淚。
她又翻了個身，平躺著看著帳頂的葵花圖案，腦子的思緒如同奔騰地野馬一樣亂。
杜恆霜有一剎那的怔忡。
無論什麼事，跟「太子妃」攪在一起，都不會有好事。
「沒事。」杜恆霜道，聲音如同破鑼。
蕭士及頓時怒了，掄起拳頭，就要往杜恆霜身上砸去，但是看見杜恆霜梨花帶雨的面龐，又實在不忍心，生生在中途收回拳頭，一拳砸在床欄上，砸得屋子大小的拔步床簌簌作響。
如何讓太子那一邊的人相信，他蕭士及已經被毅親王放棄了，就是他們最近做的局。
杜恆霜躺在南窗下的炕上，聽見這聲音就不由自主笑了：「快讓她進來。」
別過頭，杜恆霜也翻了個身，面向里躺著。
耳聽著蕭士及細微的鼾聲響起來，杜恆霜輕輕把他的胳膊掀開，一個人遠遠地睡到床裏面。
蕭士及本來是想做個忠於陛下的純臣。
他這樣做，不是他對穆夜來或者陳月嬌有感情，而是純粹在那個時候，那樣做，是最好的最省事的法子。
以前沒有在一起的時候，還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現在天天在一起，就發現
黑暗中，蕭士及也睡不著，他翻了個身，面向著床外，低聲道：「正在籌備呢，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兒……」
家，本來是他放鬆的地方。
可是陛下的所作所為，實在是太令人捉摸不定。
可是他在外面已經每時每刻都高度緊張，實在不想在家裡也這樣……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可觸動的逆鱗，她也有。
從外面的院子里傳來諸素素爽利的聲音。
她趕緊縮回手，握成拳頭，用另一隻手狠狠地撓了自己剛才那隻不聽話的手一下，確信撓出了血，她心裏才覺得好受些。
「你們夫人呢？都中午了，還沒有起來嗎？真是個懶蟲，看我去鬧醒她。」
而且當太子和毅親王爭權到了白熱化階段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不能再獨善其身。
啪！
在杜恆霜的軟磨硬泡下，蕭士及終於不忍心，還是把整盤計劃告訴了她。
毅親王的天策府名單沒有他，也是他們做好的手腳。
是，蕭士及是跟毅親王有協議。從陛下開始對徐文靜下手之時，他們就覺察到不妥。那時候離毅親王被封天策將軍，掌管天策府，才不過兩三天時間。
「還在想著白天的事兒？」蕭士及有些頭疼。杜恆霜什麼都好，唯獨有一樣不好，就是性子太倔……
想來想去，他只想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法子。
毅親王覺得，應該是他們中出了內奸。
「我怎麼睡得著……」杜恆霜幽幽地道：「今兒白天在東宮，你為什麼一定要親手把穆夜來扶起來？你不能只說句客氣話嗎？」
蕭士及本來能夠避開，但是他硬是不動，生生受了杜恆霜一巴掌，也任憑杜恆霜將各種枕頭被子往他身上扔。
過了半晌，蕭士及以為杜恆霜已經睡著了，也睡意漸濃的時候，聽見杜恆霜又問他：「你說，你為什麼一定挑那個時候扶起她？你知不知道，之前我剛抽了她一個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