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征蓬出漢塞
第467章 消磨
「你想開點。愛過，痛過，努力過，掙扎過，你還有什麼可遺憾的？日子照過，銀子照管，孩子照生，才不要便宜外頭那些『真愛女』。——走咱們原配正室的路，讓『真愛女』無路可走，她們最多做外室。想進門，沒門兒！」諸素素用自己的方式開解杜恆霜。
兩人從車上下來，杜恆霜習慣性地戴上長長的幕離，擋住自己的臉。
「別盡嘆氣。日子是人過出來的。你別老想著以前怎麼樣。人都是在變化的。柱國侯在變，我在變，你也在變。如果大家都變了，你還固步自封，就不要怪別人把你拋下了。」諸素素是真把杜恆霜當知交好友，才跟她說這些話。
平哥兒和安姐兒聽了，很是擔心。
那裡似乎有一個大戲台，有鼓樂聲和歡呼聲傳來。
杜恆霜彬彬有禮地向路人道謝，和諸素素一起走到紅葉深處。
諸素素一拍額頭：「呀，我忘了。那不用準備午飯了，備些食盒，我跟柱國侯夫人一起出去吧。」
歐養娘就負責照顧平哥兒和安姐兒的起居，對他們說，他們的爹爹出去辦差去了，娘病了，要養病，不能出來，免得把病過給他們。
諸素素忙道：「叫你別說話了，聽我說完。」起身跟杜恆霜倒了杯清水，給她喝了，繼續道：「我和我們公爺你也知道，其實他一直有別的女人，之前有，現在有，以後也會有，但是我一點都不傷心難過。只要他給我正室的體面，我管他跟誰在一起，只要別打我臉就行。——所以對蕭大哥，昨天的事，絕對不可原諒！」
兩個孩子都極聰慧。
杜恆霜點點頭。到現在這個地步，瞞不瞞都一樣了。她的痛是結結實實的，沒有作偽的。
不過她總是覺得無所謂。因為她從來沒有真正投入地去愛一個男人，所以不懂杜恆霜這樣把一顆心掏出來，卻被深愛的男人熟視無睹，是什麼心情。
就算是絕世美女，天天板著臉，也會生人
杜恆霜點點頭，做了個洗耳恭聽的樣子。
諸素素的手很靈巧，手指細長，在杜恆霜眼帘上輕重適宜地按動著，一邊道：「看你昨天的樣子，肯定是一路忍著回來的，晚上跟蕭大哥吵架了吧？——還哭成這樣，真沒出息！」
漫山遍野的楓樹，還有樹下那些穿紅著綠的少女，或者跟家人一起出來遊玩，或者跟情郎一起看紅葉，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其樂融融的樣子，看得杜恆霜也忍不住嘴角翹了起來。
諸素素走了之後，知數煎了葯過來，服侍杜恆霜喝下。
果然快樂是會傳染的。
蕭士及給兩個孩子各請了一個先生，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先生，教平哥兒。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先生，教安姐兒。
杜恆霜扯起嘴角笑了笑，雖然聲如破鑼，也還是道：「你以前說過，會流淚，是腦子裡進過水。等腦子進的水流幹了，我就不會再流淚了。」
這個結，也許是只有諸素素能幫幫忙，略微開解一下吧。
她知道她說得很多話，都是隔靴搔癢。
諸素素的手停了停，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滾動那煮熟的雞子：「是，誰人腦子沒有進過水？你想得明白就好。——我就怕你想不開。」
不過到現在為止，杜恆霜還是堅持得不錯，比那時候堅強多了。
但是平哥兒和安姐兒都懂事了，不能讓他們看見她現在的樣子。
當然，她也比那時候大了好幾歲，況且那時候她大病初愈，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都是最虛弱的時候。她受不了那樣的打擊，自閉也是一種自我保護，總比一時想不開了自殺總要好。
杜恆霜有些意外，定定地看著諸素素，過了好久才啞著嗓子道：「我還以為你要勸我寬容大度一些……」就如同蕭士及昨晚說的一樣。只是做戲而已，為什麼要抓住不放？
每天早上去先生那裡之前，都要趴在杜恆霜的月洞門上
兩人坐著安國公府的大車，搖搖晃晃來到樂游原上。
杜恆霜訕訕地笑道：「差不多，我就快跟你一樣了。」
「你好好歇著，養養嗓子，過幾天我再來看你。」諸素素知道她若是還在這裏，杜恆霜肯定會忍不住跟她說話，這樣對她的嗓子不利。
從不會分享男人，到不會分享家，這到底是進步還是退步，諸素素也說不上來。
兩個孩子才放心地去先生那裡上課去。
諸素素臉色一變，道：「我怎麼聽見有我們公爺的聲音？」
「沒什麼想不開的。看開了，自然就沒事了。——你不在意的事情，就不會再讓你受傷。」杜恆霜啞著嗓子道，雖然粗噶，卻慢慢顯得平靜淡然。
杜恆霜的嗓子還沒完全恢復，也不敢高聲說話，就在月洞門上敲兩下，表示她沒事。
諸素素按住她的大拇指，搖頭道：「不是我能掐會算。其實男人，尤其是那些有野心，想往上爬的男人，都是這個樣子。柱國侯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正是深秋的時候，樂游原上的霜葉經了霜，越發地紅艷。
她抬眼看去，那些明顯還是姑娘的小娘子們真的都是袒露著自己的容顏，在陽光和紅葉中自信地笑著，向身邊的情郎撒著嬌，那股生機勃勃的樣子，都讓人忽視了那些平庸的面容，只有美不勝收之感。
「你是怎麼做到不生氣的？我真的很難做到。」杜恆霜的聲音已經快說不出來了。
從屋裡出來，杜恆霜先去先生那裡看了看兩個孩子。
杜恆霜感激地拍拍諸素素的手：「我懂，我都懂。」
「唉，我真是老了。」杜恆霜抹了抹自己的臉。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板著臉的樣子有多難看。
她身後不遠的地方跟著錢伯，還有兩個丫鬟，兩個婆子捧著出門的東西跟在旁邊。
陽哥兒好說，橫豎還小，杜
杜恆霜想說話，可是一開口，諸素素聽見她的聲音，忙道：「算了算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兒，等你嗓子好了再說吧。」說著，對知數道：「去拿紙筆來，我寫個方子，你去百草堂的藥房找那裡的管事媽媽抓幾服藥來給你們夫人吃。吃完嗓子就沒事了。」
杜恆霜怔怔地點頭。
諸素素想了想，把杜恆霜的幕離摘了下去：「戴這東西幹什麼？那些沒有成親的小娘子都沒有戴，你都三個孩子的娘了，還在乎這個？」說得杜恆霜不好意思。
諸素素打鼻孔里哼了一聲，瞭然地道：「寬容大度？這種話只有男人說得出來。——是柱國侯昨天說的？所以你哭了一晚上？」已經把「蕭大哥」換成了「柱國侯」，雖然更加尊敬，但是也更加疏遠。
諸素素窒了窒，坐到杜恆霜身邊，嘆口氣道：「唉，我也是瞎說。咱倆情況真的不一樣，沒法比。我對安子常沒感情，但是有義氣。可是你對蕭士及，唉，你愛他這麼多年，怎麼可能跟我一樣？別說他去睡別的女人，就算看別的女人一眼，你都會受不了，是不是？」
聽說要去樂游原，杜恆霜一下子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諸素素，還是在樂游原上，不由笑著道：「那時候，你就會架橋撥火了，還去我家門口說我欺侮你，要壞我名聲呢。」那時候，她們倆都才四五歲。
「嗯，話糙理不糙，我明白你的意思。」杜恆霜話說多了些，就覺得嗓子火辣辣地疼，忍不住咳嗽兩聲。
諸素素想起那時候的事，就有些臉紅，訕訕地道：「都是好久以前的事兒了，你還記著呢？——再說，我又沒成。他們都不信我的話。」
杜恆霜笑彎了腰，把手伸到諸素素臂彎里，跟她一起沿著一條紅葉小道慢慢前行。
「你光說懂有什麼用？一定要記得做得到。」諸素素不以為然地道：「等你能像我一樣，不把男人
諸素素在心裏暗暗誇自己本事：能讓一個有自閉前科的女子，在遭到新的打擊之後不但沒有消沉下去，反而能夠放開心胸，這一份成果，真是能夠在同行間自傲一把了……
特別是杜恆霜以前有過自閉的歷史，諸素素很擔心杜恆霜又會縮回她的殼裡去。
路上的人一見她們，就知道她和諸素素是貴婦人，都讓開道，讓她們先走。
知數忙去一旁的條案上擺開筆墨紙硯，讓諸素素寫下方子，然後屈膝道：「安國公夫人，請您陪我們夫人坐一會兒，奴婢去去就來。」說著，帶著屋裡的丫鬟婆子都退下，將暖閣留給杜恆霜和諸素素說說話。
諸素素笑道：「你就算一百歲，也是大美女。——來，小娘子，跟哥哥我去那邊逛一逛……」故意做出紈絝子弟的樣子，讓杜恆霜挎著她的胳膊往前走。
諸素素點點頭：「正是。你啊，其實我一直想說，你就是太看重蕭大哥了。你都不像你還沒嫁他的那個時候。那時候，你還有自我，還懂得保護自己。現在呢，你是把自己的一顆心放在腳下給他踩啊！——男人啊，我算是明白了，不管什麼樣的男人，天生的劣根性都是跑不掉的。你把繩子拴得越緊，他們就越覺得自己了不起，非要掙脫你的繩子才好。可是等你鬆了手，不想再拴著他們了，他們就會如同狗一樣爬回來求你拴著他們……」
但是能搏杜恆霜一樂，她也就盡到做朋友的責任了。
其實歐養娘也是幾十歲的人，她看得很清楚。
那婆子忙應了，又問：「夫人，您說今兒要去樂游原的，還去不去？」
杜恆霜眼裡的星光在慢慢黯淡，她垂下手，閉上了眼睛。
足足罵了一盞茶的功夫，才歇下來給自己補充一杯茶。
「昨兒他專門把穆夜來扶起來，你肯定無法接受，雖然在外面維持得很好，但是回到家就跟柱國侯鬧起來了。而柱國侯肯定說他是有原因的，不是因為對穆
杜恆霜噗嗤一笑，抖得諸素素手裡的雞子兒滾落到地上。
她病好了，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諸素素說話。
「去他娘的！這種話也說得出來？！」諸素素叉著腰，指著窗子破口大罵起來。
諸素素看了她一眼，見她神情寂然，情緒波動確實不如以前大了，才暗暗點頭。——果然每一個視男人如糞土的女人背後，都會站著一個渣男……
「你笑什麼？我說真的！」諸素素從地上撿起雞子兒，放到一旁條案上的小碟子里。
杜恆霜站在窗外，聽著兩個孩子在先生面前朗朗背書的聲音，心裏的鬱結不知不覺鬆動許多。
杜恆霜幽幽地嘆息：「那時候……真好啊。」
諸素素聽說杜恆霜來了，忙放下手邊的事兒，對自己的管事婆子道：「你們拿主意，回頭給我的人對賬就行。中午多準備些清淡的小菜，我要招待柱國侯夫人。」
因杜恆霜的眼睛還腫著，她不想出去嚇唬孩子，就託了歐養娘照看平哥兒和安姐兒。
杜恆霜心裏不舒服，諸素素正好帶她出去散心。
夫人和侯爺之間，就是夫人太在乎侯爺了……
杜恆霜的嗓子已經完全啞了，想說話都說不出來，只能點頭如搗蒜，伸出大拇指，誇諸素素料事如神。
諸素素坐在杜恆霜身邊，拿著煮熟的雞子慢慢在她眼帘上滾動，一邊道：「你不能說話，我來說，你好好聽著就是了。」
這樣過了四五天，杜恆霜的嗓子終於完全好了，只是在那清脆中，始終帶了一抹暗啞，顯得比先前的聲音低沉一些。
她的眼睛當然早就沒事了。
歐養娘帶著兩個小丫鬟守在外屋，好讓裏面的兩個人能說些知心話。她看得出來，夫人跟侯爺吵架了。
杜恆霜被逗得笑了起來，道：「你說得也有理。我是應該想開些。不說別的，只要不把那些賤人弄到我眼前，我就自得其樂過自己的日子。這個家是我的，我不會跟人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