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征蓬出漢塞
第480章 不醫
穆夜來的車夫和丫鬟們嚇得屁滾尿流從摔倒的地方爬過來，企圖扶起穆夜來。
王府的大門咣當一聲關上。
許言邦嘿嘿笑著，反手不動聲色抓住杜恆雪的手，另一隻手接過她的藥箱，自己背上，然後帶著她慢慢往台階下走，輕聲問道：「你怎麼匆匆忙忙來了，又匆匆忙忙要走？是醫館有事嗎？——以後有事要叫我一聲，不要一個人出來。」
知道他們去了諸氏醫館，穆侯又匆匆打馬而去。
許言邦有些依依不捨，他伸出自己剛才拉著杜恆霜手的那隻手，在眼前看著，面上的神情很是奇特。
杜恆雪大步往院門口走。
那些護衛，都是她爹海西王杜先誠專門給她配備的，不是朝廷裏面那些濫竽充數的東西。
許言邦趕緊恭恭敬敬給杜先誠行禮：「見過海西王。」
她的面色一下子變得煞白，然後又漲得通紅，再也顧不得禮儀風度，殺豬一般當街叫喊起來。
「好了好了，不用那些虛禮。——你回去吧。一天到晚往我們這裏跑，你家裡人知道嗎？」杜先誠擺擺手，讓他回去。
兩支小腿處疼得她完全控制不住，慘叫連連。
但是他們托住穆夜來的肩膀略一用力，穆夜來就疼得徑直暈了過去。
那小廝十分機靈，悄悄地將許言邦的馬牽走了，順便還讓海西王府的車夫不要出聲招呼他們的小主子。
許言邦穿著一身銀灰色窄袖勁裝，腰間系著犀牛帶，歪靠在醫館大門邊上，正含笑看著她，雙手還在大聲拍著給她鼓掌。滿臉的絡腮鬍子剃得乾乾淨淨，露出小麥色的臉，英武不群。
瞎了眼的馬一頭撞在街旁的牆壁上，撞得自己跪了下來，才安靜點兒，縮在牆角不動彈。
空氣中似乎有木樨花淡淡的芳香，在鼻間縈繞。
他的手下齊聲將刀收入刀鞘。
雖然沒有真正的相處，但是就算是在大家庭裏面一起吃飯這樣的場合，他也夢見過無數次。
杜恆雪馬上若無其事地從房裡退出來，道：「素素姐，我暈血。再說
杜恆雪快速離去，從穆侯身邊經過的時候，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穆夜來的車駕出事，只不過一瞬間的功夫，而且她家的奔馬在繁忙的街市上胡亂穿行，已經踢翻了不少街市臨時擺起來的年貨攤子。
後來，他經常夢見杜恆雪在哭，叫她也不說話，只是對他搖搖頭，等他走過去，她就變成一股輕煙散了，將他從睡夢中驚醒，大口大口喘著氣，額頭上全是虛汗……
許言邦握著杜恆雪的手，像是握著一團軟綿綿的棉花糖。明明那手上還有沒有磨去的繭子，可是就連那繭子，都能讓他心裏開出花來。
杜恆雪噗嗤一聲笑了，上前推了許言邦一把，道：「我哪裡說得那麼難聽？許二哥就知道埋汰人！」
可是去了，那醫館的人只是簡單給包紮了一下，就說，小腿骨斷得太碎，他們沒有法子，讓他們去找諸氏醫館的諸郎中，說她有法子治骨傷。
「穆侯，你只是侯爵，我是縣主，我的級別要高你一級。——你確定你想以下犯上？！」杜恆雪站到自己護衛身後。
杜恆雪和諸素素聽說有人斷了腿，也很著急，兩人都從自己家裡出來，坐了車匆匆來到諸氏醫館。
咣當，穆侯拔出一把隨身的彎刀，在杜恆雪面前晃了兩下。
杜先誠笑道：「我是著急你了，你這個小沒良心的。——醫館出了什麼事？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站在海西王府，杜恆雪最後總結陳詞：「……所以，我這輩子是不會嫁給任何男人了。」
原來蕭士及和穆夜來的事兒，杜恆雪終於也聽說了。她當然是為姐姐忿忿不平，若不是杜先誠攔著，她都要打上侯府，找蕭士及算賬了。
她抬頭，正好看見許言邦的眼睛里。
直到最後兩個人鬧得不歡而散，杜恆雪歡歡喜喜嫁了別人，而他黯然去了漠北從軍。
許言邦轉
杜恆雪卻沒有下令，只是冷冷地道：「讓開，我要出去！」
可是兩人一點都不覺得遠，反而都覺得一眨眼就到了。
還是旁邊一個老者指點，說這小娘子的腿可能被大車壓斷了，讓他們趕緊抬去醫館看郎中，晚了恐怕就不是瘸子的問題，也可能一輩子站不起來。
那回到穆侯府報信的車夫跟穆侯說了，穆侯大驚，忙親自騎馬過來尋他們。
兩人一路從諸素素的諸氏醫館，走回海西王府，足足走過了四五個裡坊，不下四五里路。
海西王杜先誠正在門口候著，笑眯眯地看著杜恆雪狀似無意地打擊許言邦，心裏樂開了花。
杜恆雪似乎沒有覺得有異，乖乖地讓許言邦牽著手往前走，撇了撇嘴，回頭看了一眼醫館門裡面，見穆侯家的人似乎都進到屋裡去了，才又啐了一口，低聲道：「該！我可不給那種女人治病！——她最好一輩子站不起來！」
馬瞎了眼睛，不能自己走路，此時也受了驚，只能讓他牽回穆侯府報信。
穆侯目光一凝。倒是他疏忽了，他根本不記得面前這個嬌滴滴的漂亮小娘子還是御封的縣主……
那個時候，他哪裡想過他會有今天呢？
「義父，您怎麼在這風口上待著？昨兒有些咳嗽，今兒就不聽勸。再這樣，我去告訴素素姐了啊！」杜恆雪忙拉杜先誠進去。
諸素素只差對杜恆雪破口大罵。——暈血個毛啊暈！斷腿而已又沒有血！
穆夜來乘坐的大車是穆侯府的車，當然不是侯爵用車，但也是用結實的紅木造的，上面配有金飾，刻鏤龜文。裏面有長褥和坐椅，樣樣都是上好的。
他想，他該跟蕭士及來一番男人之間的談話。
杜恆雪有些臉紅，不由自主嘟起嘴：「許二哥不許嘲笑我！」
看看他們的眼神，就比穆侯的護衛要兇悍許多倍。
杜恆雪冷笑道：「你們父女都是這樣自說自話嗎？——來人！」
許言邦伸伸胳膊，給自
杜恆雪撇了撇嘴：「是那女人——就是穆侯家的那個穆三小姐被大車壓斷了小腿。我留在那裡，我怕我會管不住自己，給她下點兒葯。若是素素姐知道，可要把我趕出醫館了，所以我就先回來了。」
許言邦摸了摸肩膀，看著杜恆雪的背影，獃獃地說不出話來。
穆夜來的丫鬟便讓車夫去把馬和車拉過來。
「把刀放下。」穆侯往後揮了揮手。
杜恆雪不經意回頭看了一眼，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忙把自己的手在身上蹭了蹭，撇了撇嘴，才扶著杜先誠的胳膊一起進去。
穆侯府的丫鬟和車夫嚇得傻了，獃獃地看著他們的主子，不知該如何是好。
朱雀大街是長安城最繁華的街道。
正好她說了一句話，許言邦沒有聽清楚，就側過身，做出傾聽的姿勢。
那幾縷髮絲便被風吹到許言邦臉上，一直癢到他心裏去了。
許言邦一窒，可是偷偷看杜恆雪一眼，又怕把她嚇跑了，只得小心翼翼地道：「……呃，這個嘛，你是郎中啊，也許……也許……」
杜恆雪也沒有注意到自己一直被許言邦拉著手。她只是在滔滔不絕地向許言邦宣洩她對蕭士及和所有男人的憤怒。
「……小腿粉碎性骨折，大概要在床上躺幾個月了。」諸素素在心裏暗道，又尋思到底是怎麼回事，就故意問道：「怎麼傷的這是？難道是你自己躺到車底下讓人壓你？」
來到諸氏醫館，正巧諸素素和杜恆雪都不在，坐館的大夫不敢自作主張，而且也對骨科不擅長，只好派人去給杜恆雪和諸素素報信。
杜先誠聽了哈哈大笑，道：「這真是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啊！——該！真是該！」
穆侯伸出一支胳膊，擋在杜恆雪面前，怒道：「你去給我女兒治腿！——要是治不好她……」
他去了漠北那麼久，本來以為只要隔得遠了，他就自然能忘了她。可是他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話。
諸氏醫館里，諸素素瞪著病床上暈過去的穆夜來，在心裏暗罵著臨陣脫逃的雪兒，不情願地伸手過去，摸了摸她的小腿。
穆侯往旁邊讓了一步。
那人給指了路。
至於穆夜來，他們七手八腳將她抬入車裡，用人力拉著這輛大車，吃力地往最近的醫館趕過去。
穆侯府的下人聽了，忙問諸氏醫館在哪裡。
杜恆雪一聲招呼，四五個精壯的護衛從院門外沖了進來，團團將穆侯圍住。
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又停下來，轉身對自己的護衛道：「你們只要一個人送我回去就行。別的人，給我在這裏守著。」說著，她目光不善地看了看院子里穆侯府的護衛和下人，陰測測地道：「給我看好了，誰敢在這個醫館搗亂，給我格殺勿論！——哼！」說完暗暗啐了一口，轉身不顧而去。
剛才雪兒說什麼來著，好像是「我這輩子是不會嫁給任何男人了」……
穆侯府的下人就拉著裝了穆夜來的大車，再一次往諸氏醫館行去。
嘿嘿，小子，想娶我的女兒，能耐還差點兒！
「哦，你是說讓我給你娘子接生？——那沒問題！到時候叫我一聲，我連素素姐一起給你找過去！」說著還狀似豪爽地拍拍許言邦的肩膀，才從他身上接過藥箱，道：「謝謝您了，許二哥，我進去了。——你早些回去吧。別讓許大人著急。」自從杜恆雪認回自己的爹爹，就再也不把許紹叫「爹」了。許言邦當然樂見其成。
穆侯府的下人更是慌亂，毫無頭緒地忙亂一通，才慢慢鎮定下來。
開始的時候，他不敢面對自己的盼望，就用最惡劣的態度掩飾自己的惶恐不安。
有好幾次，都錯過了路口，還是杜恆雪提醒他，他才拐到正確的方向。
許言邦半邊身子都是酥的，走路如在雲端行走，一路高低不平，愣愣怔
走出諸氏醫館大門的時候，杜恆雪聽見一陣啪啪的掌聲。
街上人來人往，一向十分熱鬧。
「……你說，我姐姐有什麼不好？！那……女人有什麼好？！我姐夫為何要護著她？還說我姐姐沒有她大度！」杜恆雪的嘴越嘟越高，都能掛一個油瓶。
但是那樣做，只是將杜恆雪越推越遠。
杜恆雪就這樣不知不覺，被許言邦拉著手，在長街上漫步。
杜恆雪狐疑地看著許言邦：「許二哥？你怎麼啦？撞客著了？青天白日地，說什麼胡話？——我不嫁人，跟你生兒子有什麼干係？」
許言邦的腳步打個踉蹌，知道都是因為雪兒姐姐和姐夫在鬧彆扭的關係，不由對蕭士及很是怨念：你小子家裡有個好的，還在外面勾三搭四，我這兒一個老婆都沒有呢，就要被你帶累了！——哼，哪怕就是為了雪兒，也絕對不能讓那小子跟雪兒的姐姐鬧彆扭，這直接影響自己跟雪兒的關係啊魂淡！
上好的東西一般都很沉重。
這句話如同一句重鎚，將一直暈暈乎乎的許言邦從美夢中敲醒，他一急，道：「那怎麼行？你不嫁人了，那誰給我生兒子？」
一陣微風吹來，將杜恆雪幾根髮絲吹得飄散。
一時叫罵聲有之，驚慌聲有之，還有呼喊聲更是連綿不絕。
「我哪有嘲笑？我是在誇你呢！雪兒你剛才太威風了。」說著，許言邦咳嗽一聲，對著院門裡面學著杜恆雪剛才的樣子道：「……誰敢在這裏撒野，給老子格殺勿論！」
這份重量被一匹瞎了眼的馬拉著從穆夜來的雙腿上壓過，頓時讓她疼得差一點暈過去。
這一刻，從他少年時，第一次看見那個躲在姐姐背後怯怯的小姑娘開始，似乎就在盼望著，盼望著……
豈知這病人居然是穆夜來！
一路捏過去，諸素素故意用了點兒暗勁，穆夜來嚶嚀一聲，痛得醒了過來。
許言邦嘆息了一聲，一邊對自己的小廝使了個眼色。
穆侯的護衛也跟著衝進來，拔出他們的彎刀，跟杜恆雪的護衛拔刀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