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遙知未眠月
第526章 心事
杜先誠現在沒有別的嗜好，除了喝茶，就是下圍棋打譜，能一個人左手跟右手下一整天都津津有味。
杜先誠點點頭：「讓柱國侯夫人費心了。」又對杜恆雪道：「一起過來坐坐。」
對於男人來說，自己的女人生氣其實不要緊，生氣說明對你還有期望，還有感覺，生氣吵架也是一種溝通模式。最要緊的，是她根本不生氣了，連架都不吵，那才是最要命的……
「王爺，我跟您送今年的春茶過來了。」杜恆霜對杜先誠亮了亮手裡的茶盒。
杜恆霜不高興的時候，喜歡吃。杜恆雪不高興的時候，喜歡做菜。所以姐倆在這件事上，算是珠聯璧合。
岸上的縴夫喊起了號子。
「當然！」杜恆雪忿忿不平：「他說了要一輩子對姐姐好，絕不納妾，卻做什麼做一個小老婆，又一個小老婆往屋裡拉？！我姐姐哪裡不好？哪裡對不起他？！」說著說著，杜恆雪眼圈都紅了，拿帕子抹著眼淚道：「男人都是狼心狗肺！就算姐夫那樣的好人，最後都能變成這個樣子，我這輩子都不要嫁人了！」
杜先誠抿了一口，閉目品道：「不錯，今年的春茶有些澀，想是雨水太多的緣故。」
蕭銑淡淡地道：「等下他們會帶我去旁邊的屋子。」又睜開眼睛，看著蕭月仙，眼裡有一絲詢問的神情。
「真的不會？」杜恆霜瞪大眼睛問道：「但是，穆侯府那邊，鬧得也很不像樣子。我擔心，兩件事加在一起，讓陛下對他處罰過重……」
杜恆霜揚了揚眉：「我為何還要生氣？——連穆夜來我都淡然處之，更何況一個反賊的女兒？士及他不會這樣想不開吧？」她可知道，蕭士及最大的願望，就是要往上爬。為此，他已經不擇手段了……
「你這樣想？」杜先誠倒吸一口涼氣：「你真的不生氣？」
慘了慘了，自己的徒兒，這一次可是真的慘了。
候在棋室門口的下人躬
杜先誠卻搖搖頭，道：「你想多了。光這件事，不會讓他永世不得翻身。——這件事，只不過是有人想搶他的戰功而已。跟你想做的事，是異曲同工，所以你不要插手，靜觀其變吧。」
杜先誠睜開眼睛，看著坐在自己對面一對姿容絕世的姊妹花，心裏很是驕傲。——他杜先誠一輩子雖然沒有兒子，但是有這個兩個能幹的女兒，比任何兒子都強……再說生兒子要是養得不好，就是敗家子，不管多少家產都被他敗光了。而生女兒就算養得不好，也只會禍害別人家，自己家是妥妥的沒事……
杜先誠笑了笑，搖頭道：「當初你是怎麼想的？怎麼這會子又擔心起陛下的量刑？」說著將手裡的棋子放回棋盒：「落子無悔。下棋都是如此，更何況你做的決定呢？要知道人這輩子做了事，要反悔是很難的。所以我跟你說過，凡事一定要想清楚所有的後果，而且要想到最惡劣的後果，看看你能不能承受。如果你能，就放手去做。如果不能，就只能三思而後行。」
杜恆雪只好跪坐下來。
一壺茶衝上來，杜恆霜的怒氣已經消散大半。
杜恆霜撫額道：「爹，您每次都讓女兒多吃，吃得女兒都胖了！您看，上個月做的這身春衫，今兒上身，就緊了那麼多，我讓知釵給放了鎖邊，才穿上。」
如果在戰功這件事上被抹黑，他會失去很多機會，也許再也不會上戰場。
「姐姐，怎麼啦？誰又惹你生氣了？」杜恆雪見了，十分詫異。最近杜恆霜的情緒已經平和多了，就連穆夜來在長安的聲名鵲起，也沒有讓她再傷過神。
杜恆雪這才瞪大眼睛：「兵不血刃入江陵？——是說姐夫？！天啦，他真的做這樣的事？！」說完惴惴不安地看向杜先誠，道：「爹，那怎麼辦啊？長安還有一個穆夜來，姐夫怎麼能……？！」
「
杜恆霜看向方嫵娘：「怎麼回事？」
杜恆霜毫不猶豫地道：「這是兩碼事。我希望他為他做錯的事情承擔後果，但不是這樣的情形。當他在戰場浴血奮戰的時候，卻被人在背後插一刀，而且這一刀，直接對準的是他的戰功。這是他奉若生命的東西，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錢。如果是別的事情被罷官，他總有起複的一天，但是因為戰功上出了問題，他這輩子可能就沒有再上戰場的機會。」末了杜恆霜抿了抿唇，道：「我是想他一落千丈，但是並不想他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蕭銑已經換了身衣服，臉上的鬍子也颳了，頭髮雖然還是有些臟，但是已經比之前在底艙的情況好多了。他盤腿坐在榻上，兩手搭在膝蓋上，閉著眼睛，嘴角微微下垂，有些譏誚的樣子。
杜先誠不習慣喝茶湯和茶磚，更喜歡清茶的味道。
杜恆霜「嗯」了一聲，起身出去，找到杜恆雪，隨便吃了幾口，就回柱國侯府去了。
她端著茶盤過來，給杜恆雪和杜先誠一一送上茶杯。
「霜兒來了？」杜先誠跪坐在低矮的棋桌背後，抬起頭，看著杜恆霜笑了笑。
蕭月仙有些不信，搖頭道：「陛下怎麼會答應爹呢？我們已經是階下囚了。」
蕭銑雖然謀反，但是在大齊初年這個反賊層出不窮、成王敗寇的時代，實在不算是大不了的罪行。就連大齊的皇帝齊伯世本人，也不過是剛剛從「反賊」正名為皇帝沒多久。最多他賠上一條命，蘭陵蕭氏是肯定沒事的，就連他女兒，他都有把握可以求得永昌帝齊伯世饒她一命，並且，給她配上一門「大好」的姻緣……
「王爺，我剛從外面來，聽見滿長安城都在傳著『將軍陣前收嬌娥、兵不血刃入
如今宮裡的寵妃是尹德妃，而且人人知道杜恆霜對她有恩，所以她對杜恆霜寬厚，也沒人表示不理解。
杜先誠將一段棋譜打完，慢慢又將棋子收了起來，對杜恆霜道：「好了，天不早了，你去吃飯吧。吃完回家，什麼都不要做，等著士及回來。」又道：「你要做好準備，他這次回來，可不會是平平靜靜的。」
杜先誠也聽過這個段子了，還偷偷樂呵過，不過此時一見兩個女兒的神情，頓時深思起來，他抱起雙臂，一手撐起來摸著自己的虯髯道：「雪兒認為士及是對不起你姐姐？」
蕭月仙輕輕點頭，做了個口型：「……他信了。」
大齊征南大軍的浩浩戰艦，終於在兩岸縴夫嘹亮的號子里踏上了回長安的航程。
蕭士及走了之後，蕭月仙去見她爹蕭銑。
杜恆霜沒有喝茶的心思，默默地坐到杜恆雪旁邊。
杜恆霜雖然身量高挑，但是骨架比較小，雖然長了點兒肉，但是並不顯胖，反而該豐滿的地方越發豐滿，該瘦的地方一點都不見長肉，實在是天賦異稟。
等杜恆雪出去了，杜先誠才收了笑容，淡淡地道：「怎麼啦？你聽了那段子，反而為蕭士及擔心了？——你不是要讓他丟官去職嗎？如何會擔心他的戰功被抹殺？這些謠言，不是正好幫你的忙？」
杜恆雪領著杜恆霜去杜先誠的棋室。
杜恆霜撇了撇嘴。看見杜先誠這幅樣子，她就知道爹又在想美事了。
蕭銑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點頭低聲道：「那就好，那就好。」又道：「等到了長安，我會向陛下請罪，讓陛下為你做主……」
杜恆雪也很驚訝，道：「姐姐，你真的想要她們進門？可是姐夫真的是說話不算話啊！」
杜恆霜笑著譏誚道：「也不能算說話不算話。你想，士及當年說的是永不納妾，可是如今這
呃，好吧，看來自己是太閑了。杜恆霜訕訕地笑了笑，問道：「你義父呢？我給他帶了些上好的茶葉過來，都是春茶，鋪子里剛剛收上來的。」
船身動了動，便向前緩緩移動。
杜先誠沉吟地看著杜恆霜，暗忖霜兒這樣想，難道是她真的對蕭士及沒感情了？——只有沒感情，才能根本就不關注這些男女之間的事情，而是完全從大面上著手。況且杜恆霜不太會作偽，在杜先誠面前，她從來不隱藏自己的情緒，她說不生氣，就是真的不生氣。
事情也確實如此。
許言朝滿臉地不自在，抱著胳膊皺著眉頭道：「都是女人，婆婆媽媽的，做什麼一定要我來？」
「爹……」蕭月仙輕聲叫了一聲，站在他身邊問道：「您餓不餓？要不要水沐浴？」
方嫵娘苦笑道：「是陛下聖旨，十歲以下的郎君，也都要入宮朝賀的。」
那一處處目、地、空、劫，讓她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杜恆霜一到宮裡，就發現方嫵娘帶著許言朝也來了，不由笑道：「娘、三弟，你們可是來得早。」
以往杜恆霜和杜先誠說話的時候，杜恆雪都被杜先誠支走了，這一次，卻讓她坐下來，讓杜恆雪很是詫異。
「霜兒，你去烹茶。」杜先誠一眼看出來杜恆霜的滿臉怒意，便有意磨一磨她的性子。已經二十一歲，六月就要滿二十二歲的人，三個孩子的娘了，還這樣喜怒形於色……
這是一間臨水建的八角亭一樣的屋子，四面都是立地的大窗子，細細的窗欞一格一格地隔成各種三角形的圖案，罩著白色窗紗。陽光從南面投射進來，整個棋室溫暖和煦，還帶著點淡淡的燥熱。
杜恆雪搖搖頭：「我每天不是在王府，就是去諸氏醫館，忙都忙不過來，哪
杜恆霜愕然，看了看杜恆雪，又看了看杜先誠。
杜先誠朝外面揮了揮手，吩咐道：「去準備一桌席面，送到縣主的屋子裡，今兒招待柱國侯夫人吃飯。」
所以杜恆霜給他烹茶，從來都是只用清水烹茶，不放各種調料。
以前在底艙的時候，他們父女倆是關在一起的。現在挪到船艙二樓，為了方便，父女倆是被關在一個大艙裏面，蕭月仙在裏面屋子，蕭銑在外面的屋子。
杜恆霜沒有在意，對杜恆雪道：「雪兒你也坐下吧。」
沒過幾天，宮裡設了春宴，請長安城的高門貴婦都去宮裡做客。
杜恆霜怔怔地想了許久，眼神不由自主地跟著杜先誠握著棋子的手，在棋盤上移動。
杜恆霜深吸一口氣，抓住杜恆雪的手腕問道：「你這陣子有沒有去外面？有沒有聽那個『將軍陣前收嬌娥、兵不血刃入長安』的段子？」
杜恆雪微笑，摸了杜恆霜的俏臉一把，道：「姐姐不胖，一點都不胖。」說著，起身笑嘻嘻地去給杜恆霜做菜去了。
「霜兒，你認為呢？」杜先誠手裡把玩著圍棋子，慢條斯理地問道。
杜恆霜只好耐著性子去屋子另一角的條案旁烹茶。她現捅開小火爐，放上甘泉水，等水開了，再過水沖碗，然後才放入茶葉。
杜恆霜有些局促不安，過了許久，才慢慢地道：「……我沒想過這些。我只是在想，是誰這樣居心叵測，要這樣抹殺士及在江陵的戰功。」
長安城裡，杜恆霜帶著一臉怒氣來到海西王府。
士族門閥之間彼此盤根錯節，大齊皇室的實力，還遠遠沒有到可以誅除各路士族門閥的地步。
杜先誠一邊想著，一邊心情大好起來，眼裡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
杜恆雪默然低頭，正要說話，杜先誠嘆口氣，道：「雪兒，你姐姐在氣頭上，你別聽她胡說。——你去幫你姐姐做幾個好菜，讓她好好吃一頓。吃飽了，就氣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