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遙知未眠月
第540章 大度
蕭士及這樣一吩咐直接送出去，就把杜恆霜這個女主人完全排除在外了，不是很妥當。
歐養娘從外面走進來，幫杜恆霜把頭上的釵環步搖和掩鬢都一一拆了下來，放到妝奩匣子里。
既然杜恆霜這麼說，蕭士及也沒有再堅持，再說他也非常想知道，太子到底是什麼意思。
楊太夫人又看了杜恆霜一眼，本想說她都瘦了，可是看她肌膚白里透著粉，瑩澈透明，兩頰嫣紅，身形更是凹凸有致。除了眼睛有些腫，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倒是看不出憔悴的地方，只好囫圇著道：「有這樣的媳婦，是家宅之福啊。你們小兩口好久不見，好好說說話，啊？」
看著安姐兒的樣兒，蕭士及不由想起杜恆霜小時候的樣子，心頭百味雜陳，嘆息著搖搖頭：「你們的娘啊，還沒有你們倆懂事。」說著，將他們放了下來。
杜恆霜懶得跟他吵架，抑制住翻白眼的衝動，淡淡地道：「家裡有什麼事，我從來不瞞你。再說她特意過來，是不是跟太子和太子妃有關，也未可知。你還是去見一見她吧。」
知釵還沒開口，那婆子已經連忙道：「大管事，外面送來穆侯的帖子，穆三小姐來了，在門口候著要見侯爺。」
蕭士及看見蕭義朝杜恆霜那邊努了努嘴，有些詫異，想了想才明白過來，又改口道：「哦，我倒是忘了，很多東西還沒入冊，還是給夫人看看，入了冊再送到各房吧。」
蕭士及半蹲下來，看了看兩個孩子：「沒事的，爹就是隨便說說，不是認真的。你們不要告訴娘。」
穆夜來如果要保她二哥做世子，就一定會想辦法還錢。杜恆霜暗忖穆夜來今日過來，到底是關心蕭士及的人為主呢，還是關心他的銀子為主？
是一個全新的形象，但是也跟昨夜那個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杜恆霜實在差得太遠，變得太快了……
平哥兒著急地道：「去了去了！我們真的去了！不過爹沒有看見我們，爹忙著跟別的女人說話，娘好難過，回來都哭了……還不讓我們看見……」
兩個孩子點點頭，轉身往門外走去。
倒把上房的這些女孩子都逗笑了，捂著嘴笑個不停。
歐養娘給她教的
而柱國侯府，有了柱國侯這樣不按規矩來，為了外室小妾打正妻臉面的男主人，大概也離敗落不遠了。
所以士族門閥的後院，妯娌之間可能有你死我活的爭鬥，可是正妻和小妾之間，絕對是不需要斗的，強弱懸殊太大。
畢竟今天的封賞，實在是對他太不公平。
杜恆霜嘆口氣，用手撐著頭，看著鏡子里自己的樣貌出神，喃喃地道：「爹和娘當年請您給我做養娘，就是想讓您教給我真正士族門閥嫡女們學的東西。只是爹娘沒有想到，那些士族門閥的嫡女學這些東西有用，因為她們都是要去同樣的門第做主母的。而我，從小就訂了親，離她們那樣的地位，還是太遠了。可惜了，我們這裏的小門小戶，真是讓歐養娘屈才了。」現在他們的位置倒是到了那個地位，但是她男人的心，還沒有走到這一步。
如同穆侯府那樣寵妾頗多的後院，也就有了下世的光景，離敗落不遠了。
「秦生家的？」蕭義想起來，秦生是柱國侯府的一個買辦，手裡很有些銀子，倒是給他婆娘尋了個好差事，不過今日既然撞在他手裡，就是她的好日子到頭了。
再說這長安城人人都知道，侯爺給穆三小姐送了十萬兩銀子零花，就連夫人都越不過穆三小姐。
杜恆霜笑道：「等下就吃晚食了，回去洗洗手，好生跟養娘去吃飯。」然後把手裡的陽哥兒也給乳娘抱走餵奶。
蕭義咳嗽一聲，走過來問道：「有什麼事嗎？」
蕭士及看見兩個玉雪可愛的孩子，頓時心頭的鬱悶被沖淡了一半，笑著將他們兩人一起抱了起來，坐在自己的左右臂彎，一邊一個啵了一口，道：「平哥兒、安姐兒，你們想不想爹？」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她為穆三小姐傳個話怎麼啦？很是委屈，又有些不屑，低下頭的時候撇了撇嘴。——裝什麼上房的大丫鬟！我呸！眼看夫人都要失寵了，還能怪她們這些下人去討好別人？
上房的眾人說完話
那婆子卻有些不願意的樣子，還在往上房探頭探腦地看。
屋裡只剩下蕭士及、杜恆霜和三個孩子一家人。
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針啊。
太子當時不能為他說話，過後派人來給他指點一下迷津應該是做得到的。
毫無瑕疵的面容，端莊和煦的微笑，恰到好處的行止，無懈可擊的儀態。
蕭義一愣，躬了躬身，應是，然後飛快地睃了杜恆霜一眼。
杜恆霜卻明白，她說得「明證」，就是自己對南寧郡王齊孝恭的各種小手段置之不理的事情。
正妻有強大的娘家，豐厚的嫁妝，還有給夫家帶來的聯姻上的便利。同樣，士族的男子從小就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小妾就是玩意兒的概念深入民心。
結果還沒有等到她出手，蕭士及就派人送信回來，讓她給穆夜來送銀子。
「我剛去打聽清楚了，果然是齊孝恭截了侯爺的胡。侯爺的戰功，都記到他頭上去了。」歐養娘輕聲在杜恆霜耳邊道。
那婆子一向是在外門打轉的，從來不知道內院的事情，想要巴結內院的丫鬟婆子都找不到門路，好不容易聽說穆三小姐很快就要進門了，才覺得是一樁巧宗兒，奉承好了，也能跟著穆三小姐去內院當差，所以對於穆三小姐那邊的事，很是上心。
杜恆霜卻還是面帶微笑站在那裡，如同一樽完美無缺的美人瓷，居然給人一種「美則美矣，毫無靈魂」的樣子，和她以前的勃勃生機判若兩人。以前受到這種不公正待遇時的輕嗔薄怒都看不見了。
平哥兒和安姐兒這才歡歡喜喜迎上去，一左一右抱著蕭士及的腿，高高興興地道：「爹，您可回來了！」
今兒下午她命人帶了幾張借據過去要錢。
蕭士及一愣：「什麼？什麼去送我？你們什麼時候去送我了？」
屋裡面，平哥兒和安姐兒見娘抱著弟弟出去了，才更緊地抱住蕭士及的脖子，在他耳邊道：「爹，您出征的時候，我們和娘去送您，可是您都沒有看見我們。我們好怕爹不要我們了……」
來到門口，兩個孩子對杜恆霜道：「娘，我們回屋去了。」
杜恆霜笑了笑，將陽哥兒從乳娘
歐養娘點點頭：「我知道。她八成是聽說侯爺沒有得賞，過來探聽消息了。」
蕭士及笑了笑，也站起來道：「曾太夫人的話，我自然記得的。」說著，對垂手候在一旁的大管事蕭義道：「把我給大家帶回來的禮物都送到各房去吧。」這就表示今天的話說完了，他們可以走了。
蕭士及大步往外院去了。
歐養娘沒有繼續往下說。
「何止探聽消息。也許是來安慰侯爺，讓他不要氣餒，表示她要跟他在一起，患難與共……」杜恆霜面含譏誚地道，當然還有一層她沒說。因為設計穆侯府兩位公子借銀子一事，就連歐養娘都不知道。
知釵在旁邊冷笑道：「可不是呢！這陣子，這家裡都有人恨不得去穆侯府當差去了。也罷，我們這裏小門小戶，擋了媽媽的路，您還是去穆侯府攀高枝去吧！」
蕭士及感嘆著，點點頭，道：「讓她進來說話吧，你在旁邊看著，我沒有什麼瞞著你的。」
蕭義這才躬身應是，出去找人抬箱子進來送到杜恆霜的院子里，讓她先挑，然後入冊，最後才是送到各房。
對於士族門閥的嫡女們來說，她們受的教育，從來就不是局限在後院，更不是要跟小妾爭來斗去搶男人。
按理，男主人帶回來禮物，要送到各房，都是經由女主人的手送的。
就看見杜恆霜的大丫鬟知釵在廊廡底下正朝一個婆子努嘴，讓她出去，不要在這裏杵著。
也許穆夜來前來，真的是如同杜恆霜所說，是帶來了太子的話。
所以她選擇了坐視不理。不僅坐視不理，甚至還借送銀一事，推波助瀾，將穆夜來高高地捧起來，看她蹦躂。
杜恆霜一笑，撥開蕭士及握住她肩膀的手臂，道：「不用了。那是你的正事，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不用管我。——你還是去外院見她吧。」
杜恆霜點點頭
知釵吐了吐舌頭，笑著應是。
那一刻，她真是覺得刺骨的寒冷和失望。一顆心也慢慢冷了下來。
侯爺真是越發隨性了……蕭義在心中感嘆著，快步走了出來。
蕭義頓時挑高了眉毛，道：「她來了有什麼了不起？還一路報到內院？！」
便站起來走到她身邊，伸出手臂握住她的肩膀，趁著黃昏的暮色仔細看她的臉。
杜恆霜噗哧一笑，嗔了知釵一眼：「你這小蹄子也會掉鬼了。來就來了唄，把她擋在外頭做什麼？還有，人家是穆侯府的小娘子，以後別嘴無遮攔。小賤人這句話，以後別讓我聽見。」
蕭士及有些意外，看了杜恆霜一眼：「你不是不喜歡我見她嗎？如今正是好機會，何必要跟我說？」
杜恆霜輕言細語地道：「穆三小姐來了，要見你了，你不去外院見一見她？」
杜恆霜回到裡間，想起自己今兒從穆侯府弄來的安西馬場的契紙，臉上浮出几絲微笑。說來也怪，自從她拿到這份契紙，她的心裏就真正平靜下來，對蕭士及的態度完全不在意了。她坐到妝台前，開始卸妝。
蕭義明白過來。一定是知釵不想在這個時候去通傳，所以堵住了這個屁顛顛的外門上的婆子。
歐養娘笑道：「夫人過謙了。我雖然有教夫人一點點東西，但是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各人。您聰明伶俐，能夠舉一反三，才能青出於藍。我的這些本事，早就不夠夫人學的了。」
平哥兒和安姐兒對視一眼，拉著手仰頭對蕭士及道：「爹，娘對我們很好很好，你不要說她不好。」
一大家子在一起過日子，沒有規矩，是不成方圓的。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蕭義吩咐一聲，見那婆子還不動彈，就道：「今天看二門的是誰？」
士族裡面的小妾，完全不是正妻的對手，再受寵的小妾，也不敢去跟正妻叫板。如果有，甚至不用正妻出面髒了自己的手，族裡自然有人過來把這些不安分的小妾處理掉。或賣或打殺，都是抬抬手的事兒
穆夜來果然不負她的殷切期望，也被那十萬兩銀子砸昏了頭，居然明目張胆地在長安城上竄下跳，為蕭士及的荊州刺史府開始選官了！——真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
安姐兒只會連連點頭，胖胖的小腦袋點得如同小雞啄米。
回到上房，看見蕭士及伸長腿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一雙胳膊撐在椅子把臂上，臉上毫無表情，不知在想什麼。
「想的！」兩個孩子一齊點頭，又攀著蕭士及的脖子跟他絮絮叨叨說著話，告訴他自從他走了之後，他們如何如何想他……
歐養娘知道杜恆霜這一陣子心裏苦，忙道：「夫人別這樣說。侯爺在外征戰，若是沒有夫人在家裡幫他操持，讓他沒有後顧之憂，他又怎能坐得穩這個位置呢？如今不就是明證？」
那婆子被蕭義的話嚇得腿都軟了，往後退的時候，一不小心，就從台階上做了個滾地葫蘆，一路滾了下去。
齊孝恭自從被從江陵召回來之後，杜恆霜就起了心思，密切注意他的動向，擔心他會因為被永昌帝召回來，而遷怒蕭士及。
楊太夫人馬上站起來，笑著道：「確實要好好歇歇。」又看了站在一旁端莊淺笑的杜恆霜一眼，對蕭士及語重心長地道：「士及，你既然叫我一聲曾太夫人，我就托個大，跟你說一句，你出征的這幾個月，多虧了你媳婦里裡外外操持，除了家裡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一群人，還有外頭各府之間的應酬來往，都是她一個人扛起來的，更別說你還有三個孩子，她可是費了不少心思，你看她……」
既然蕭士及認為穆夜來更能幹，她杜恆霜就是個后宅無知婦人，她還那樣掏心掏肺地為他著想做什麼？難道她真是賤到被人背後捅刀子，還要去幫別人拔刀子？！
蕭士及聽了這話，對杜恆霜的大度十分驚訝。——居然不跟他鬧了？
「傳我的話。秦生家的二門這是怎麼看的？外門上的人沒有令牌不許進二門，她到底是記不記得？——蠲了她的位置，還有她男人的買辦一職，鎖起來，聽候夫人發落！」蕭義冷冷吩咐一聲，就甩著袖子走了。
一個小丫鬟上來回到：「是秦生家的。」
「穆夜來過來見侯爺了。」杜恆霜悄悄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