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揚眉箭出鞘
第610章 七夕（下）
不是誰更美，而是入了誰的眼。
眼睛不夠看的人，看不到高處的霜華燈。
蕭士及越走越快，很快離開了這個小巷子，往大路上走去。
蕭士及停住腳步，回頭看去，見是一個穿著淡青色裙裝的女子，正急匆匆往他這邊走過來。
定州城的七夕燈會，確實很有名，不過也就在左近方圓一百多里的地方有名氣，還沒有名到四海皆知的地步。
街上的熱鬧喧囂和高處的霜華燈又形成一種鮮明的對比。
不遠的地方，蕭士及隱藏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地看著這一幕場景，他的眸色，比最黑的夜還要黑沉。雖然是盛夏酷暑，他整個人卻如同浸在冰水裡一般，從裡到外都是透心涼。
霜華燈籠裏面的光閃耀著橘黃色，襯得外面霜華狀的純色水晶燈籠越發晶瑩透明。
「你當然怕。——你怕你的好妹妹，看見她好哥哥的真面目，就無法再面對你了，是不是？你敢讓你的好妹妹，看見你在外面的樣子嗎？」齊月仙挑釁地問道。
杜恆霜四下看了看，對那攤主笑道：「這裏少有人來，你守在這裏，如何做得了生意？」
夏侯元不接，將腦袋湊了過來，微笑著道：「你給我擦。」目光中帶著些賴皮，又帶著隱忍的笑意。
杜恆霜白了他一眼，嗔道：「夏侯小王爺故意得吧？你是在這定州城長大的，這裏的人怎會不熟悉你的樣子？」
而街市上的人，看見他們倆走過來，也都看得呆了。
夏侯元急中生智，忙道：「霜華確實是短暫的，但是水晶霜華卻是能留存千年，永世不壞。你看那些燈籠都是水晶制的，就是為了永世不變。」
夏侯元挑了挑眉，失笑道：「你看不起我？——這香囊雖貴，但是不算重。我知道你自己有錢，但是我夏侯家也不是連五十兩金子都出不去。拿去。」說著，放到杜恆霜手裡。
杜恆霜有些不好意思，猶豫著道：「……這太貴重了。」
那香囊周邊的水晶恰好也是做成霜華
兩人靜默了一晚上，此時才相視而笑。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在熱鬧的街市裡靜靜地走著。
這一次可是逮著勁兒了，撒著歡兒地跑。
路人一邊賞著燈，一邊談論著美人，個個都是興緻勃勃。
杜恆霜見那香囊精巧可愛，也早喜歡上了，再說她也不是小里小氣扭扭捏捏的性子，便接過香囊笑道：「行，以後我還你一份大禮就是了。」
杜恆霜微笑著點頭示意。
「那不是夏侯家的小王爺？他旁邊的小娘子是誰？——老身活了一把年紀，還沒有見過這樣美貌的小娘子啊……」
杜恆霜和夏侯元兩個人反而落在了最後。
杜恆霜笑著斜睨他一眼，正好看見他額頭有一顆晶瑩的汗珠，緩緩從發梢流了出來，可見得他剛才是多麼緊張……
杜恆雪也被街邊那一盞盞美輪美奐的燈籠吸引住了，買了石榴燈，又想美人燈。手裡拎著一盞八仙過海的走馬燈，眼睛又看向一隻做得活靈活現的喜鵲燈。
蕭士及的拳頭握得死緊，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不然他真的會跑出去，將夏侯元那張讓人討厭的臉狠揍一通，看他的桃花眼還亂飛，看他還勾搭別人的妻子……
可是他胡亂轉過來的巷子，居然是一個死胡同。
聲音聽著有些熟悉，清朗流暢，像是唱戲般抑揚頓挫。
蕭士及霍地停住腳步，看見已經遠離人群，便往齊月仙面前走近幾步，陰森森地道：「你再說一句話，信不信我扭斷你的脖子？」
許言朝嫌棄兔子燈太小孩子氣，死也不肯拎在手裡。
那人伸出手掌比劃了一下：「這個數。」
那隻抬起的胳膊，本來只為他拭汗
從此以後，一別兩寬，各生歡喜。——至少，她是歡喜的，這就夠了……
「信！信！我當然信了！」齊月仙往後退了兩步，被蕭士及的氣勢壓得有些喘不過氣。
齊月仙不怕死地又跟了過來，笑著在這個巷子里轉了一圈，道：「居然是死胡同。蕭兄，你到底要去哪裡？」
許言朝雖然在長安長大，但是他爹許紹管他管得嚴，又擔心他有個好歹，所以很少放他出去。
但是滿滿一條街最高處掛著的霜華燈籠，如同滿天繁星一樣，卻給這炎熱的夏夜帶來一絲清涼。
而街道上做小生意的小販沿街叫賣的，卻是各式各樣別樣的燈籠。
她已經不是他的妻子了。
「我可明白『看殺衛階』是什麼意思了。」夏侯元呵呵地笑。
正在算賬的小販看得忘了算賬。
「很明顯啊。」夏侯元笑吟吟地道：「你喜歡嗎？我那次看見家裡有個匠人做這水晶霜華燈籠，就覺得跟你很像，便趁著今日七夕，掛出來給你看看。」
杜恆霜見夏侯元這幅樣子，就想起了以前三弟許言朝耍賴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目光，心中升起一絲溫暖，便熟不拘禮地握住帕子，往夏侯元額頭拭去。
他穿著一身黑衣，風塵僕僕，臉上胡茬叢生，面目憔悴，不復以前的俊美，落入人群中，除了比一般人高大，倒也不甚引人注目。
「很漂亮。不過，霜華的時日短暫，夜起朝沒……」杜恆霜幽幽地道。
霜華本來自極寒冷的冬日。此時卻是盛夏的夜晚。
紅眼睛的兔子燈，火紅的石榴燈，清雅的蓮花燈，雍容的美人燈，有絹紗圍的，宣紙裹的，還有琉璃、竹篾、檀木和玉石造的，材質不一而足。
他們已經是路人了。
夏侯元一下子就看住了。
一個正要從路人兜里掏出錢袋的小偷看得忘了縮回手。
想到「妻子
夏侯無雙抿嘴笑，掏出銀子，給他買了一個五彩蓮華的寶蓮燈，哄他道：「這個燈給伯母用最好。哪吒三太子劈山救母，就是託了寶蓮燈的福。」
一說到跟娘親有關，許言朝就乖乖地應了，接過來寶蓮燈拎在手裡。走了幾步才想起夏侯無雙的話很是彆扭。——明明是沉香劈山救母，怎地扯到哪吒三太子身上去了？遂白了夏侯無雙一眼。
不過這一次的七夕，夏侯元為了討美人歡心，特別出動夏侯家的人手，在定州城主要街道兩旁撐起了高高的柱子，各個柱子間牽上繩子，然後掛上專門特製的水晶霜華燈籠。
夏侯元伸出胳膊，往後護著杜恆霜往前走去。
官府的和離書上說：「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我怕？」蕭士及嗤笑一聲：「我有什麼好怕的！」
朝光浮燒夜，霜華凈碧空。
夏侯無雙拉著許言朝的手，高高興興在人群中穿行，已經跑到杜恆霜他們前面去了。她笑嘻嘻地給許言朝指點著街旁的各種燈籠，讓許言朝去猜燈謎，給她贏來她最愛的兔子燈。
居然是綏元縣主齊月仙！
蕭士及在黑暗中定定地看著，始終鼓不起勇氣衝出去。可是再讓他看下去，他怕自己會在這裏吐血三升，倒地不起……他現在還不能死，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五兩金子。」
許言朝到底年歲還小，彆扭一陣子，就放開了，跟著夏侯無雙四處逛著，眼睛都不夠使了。
「蕭兄。」她停下來，笑著點頭。
許言邦手裡已經拎了滿手的燈籠了，見杜恆雪還想要，忙哄她道：「雪兒，這些不好看，咱們去前面看看，說不定有更好看的。」
杜恆霜忍不住抬頭，看見不遠處高處掛著的水晶霜華燈籠：「那是你準備的吧？」
他不想再來這個地方了。這個一想起來，就讓他痛徹心肺的地方。
那人接過金子，笑道：「您看，我
齊月仙卻已經追了上來，在他身後笑吟吟地道：「蕭兄，你特意挑了七夕這個日子從長安跑來，怎麼不去見一見你的霜兒呢？」
蕭士及轉身就走，這一次走得更快。
他從來沒有來過定州，在大街上也是亂走而已，只想找個客棧住一晚，等天亮了再出城回長安去。
杜恆霜和夏侯元走到一個偏僻人少的巷子，都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
「這天是太熱了……小王爺，看你都出汗了。」杜恆霜從袖底里掏出帕子，遞給夏侯元。
「小王爺，你這個香囊這樣精巧，我到哪裡去找一個比這更精巧的香囊呢？——您還是不要強人所難了。」杜恆霜笑盈盈地道，滑不留手不給他機會。
可是他這一走快，跟在他後面的人可忍不住了，忙出聲喚道：「蕭兄！蕭兄！」
哪怕是在長安，他也從來沒有在晚上出過家門一步。
冰冷中透著溫暖，疏離中又有著一絲熟稔，好像在哪裡見過一樣，外冷內熱的形象，跟杜恆霜本人給人的感覺很是相像。
那人笑著道：「這位夫人說笑了。你們可不就是貴客？可見得客人不需要多，一個貴客就足夠了。我這裏貨品也少，人多了我也招架不住。」說著，從案底拿出一個純色水晶圓璧嵌金鴛鴦紋的香囊，道：「兩位客官，請看一看這個香囊。」
夏侯元鼻間聞到杜恆霜袖口裡散發的陣陣幽香，還有她的帕子在額間輕輕地碰撞，只覺得全身都酥麻了，連一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只得老老實實站著，如同泥塑木雕一樣，讓她給他拭汗。
看著對面一堵嚴嚴實實地磚牆，蕭士及有些頹然地嘆口氣，靠在了巷子里的牆上，望著遠處夜空中的水晶霜華燈籠出神。
「啊？真的？」杜恆雪很是欣喜，高高興興跟他往前走。
夏侯無雙當沒看見，抿著嘴笑。
夏侯元忙打蛇
蕭士及只得戀戀不捨地最後看了一眼杜恆霜，終於轉身大步離去。
齊月仙窒了窒，改口道：「好，蕭大人，你剛才為什麼不出去跟你的好霜兒說說話？——還是你怕了？」
「信就不要出現在我面前！」蕭士及冷冷地扔下一句話，往旁邊的岔道口走去。
可是等看到了高處的霜華燈，下面那些五顏六色的燈籠，便都成了庸脂俗粉。
夏侯元哪裡會如此輕易放過她：「不用更精巧，只要你親手做的就可以了。」言罷一雙眸子火熱得看著她，雙眸亮得如同天上的星星。
剛剛在訓斥自家孩兒不聽話的家長看得忘了說話。
「是啊是啊，也是夏侯家的姑娘嗎？」
夏侯元眉間一跳，暗道糟了，他怎麼把這個忘了。他要得是跟她長長久久，霜華這種短暫的東西，確實有些寓意不妥……
夏侯元笑著點頭：「這麼好的東西，才賣五兩金子。我給你五十兩金子。這香囊歸我了。」說著，命隨從送上五十兩金子。
「他們熟悉我的樣子，但是不熟悉你的樣子。不過，今日你在這裏走一遭，估計這裏每個人都記得你了。以後你就在定州城橫著走，沒人敢動你一根頭髮。」夏侯元笑著道，領著杜恆霜來到一個小攤販前面。
等他們走過了，街市才有恢復了剛才的繁華。
而人群中遠去的一對男女，背影清華，宛若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夏侯元將香囊在手裡握了一會兒，轉身對杜恆霜道：「送給你。」
「有可能哦。夏侯家出美人，不管男女，都美得不像真人啊。」
「也不能這麼說。夏侯家的姑娘倒是美，不過美到這份上的，還從來沒有過。當然還是比不上夏侯家老祖宗當年『側帽風流』的盛景啊……」
他們倆走過來，路人下意識紛紛讓到兩旁，給他們讓出一條路。
蕭士及抿了抿唇：「我跟你很熟嗎？不要『蕭兄』、『蕭兄』地叫，我擔不起。」
「五兩銀子？」夏侯元試探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