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揚眉箭出鞘
第612章 下手
那時候杜恆霜比夏侯無雙現在的年紀還小一點，卻已經堅貞不渝，還痛斥過自己這個做娘的「嫌貧愛富」……
陽哥兒在方嫵娘懷裡待了一會兒，就扭著身子要下地：「娘……娘……吃冰……要吃冰……」他沖杜恆霜嗷嗷叫。
只見平哥兒悶著頭繞過院子中的影壁跑進來，身上小小的袍子被撕得一條一條的，布片在空中飛舞，看著一片狼藉。他頭上的髮髻被扯散了，一頭黑髮披在肩上，襯得他的臉越發雪白，五官精緻得不像真人。而左臉上一個大大的手掌印就更加明顯。
許言邦想了想，將陽哥兒交給他的養娘，也跟著杜恆雪往平哥兒房裡去了。
「……其實我們回長安，是早就說好的，該準備的也準備得差不多了，你不用特意留出這麼多的日子。」方嫵娘一邊把陽哥兒抱在懷裡逗弄，一邊對杜恆霜說道。
而且他好像繼承了蕭士及的天生大力，隨便動彈兩下，方嫵娘就制不住他了，忙鬆手讓他下地，生怕讓他一跤跌倒地上。
那沁涼的風穿過屋子中間的暑熱，等到了屋子那邊坐著的人身上的時候，已經變得清爽適中了。
七月的定州已經很是炎熱。
兩人的養娘趕了過來，將他們領去洗漱換衣裳。
平哥兒察覺到杜恆霜的異樣，忙停了哭泣，扭頭看著杜恆霜漲紅的臉，忙哽咽道：「娘，我沒讓他們欺負！我打他們了！我給娘報仇了！」
聽見安姐兒的話，杜恆霜氣得渾身發抖，頭暈目眩，幾乎抱不住平哥兒了。
杜恆霜默默低下頭，捏著帕子揉成一團。
方嫵娘恍惚想起了當年她想讓杜恆霜跟蕭士及退親之時，杜恆霜絕食抗議的時候。
方嫵娘笑道：「你已經給我裝了兩大車了，太多了我擔心在路上太招眼。」
方嫵娘看向窗外，悠悠地道：「這一次回去，我會好好跟老爺說說雪兒和言邦的事兒。」
「姐姐，出什麼事了？」杜恆雪從
陽哥兒他們吃的冰，是杜恆雪從諸素素那裡學來的。從窖藏冰上敲下小冰塊，再拿木杵碾成冰粉，撒在用水果汁拌的白玉粿條裏面，又清涼又爽口，酸酸甜甜，就連杜恆霜都愛吃。
平哥兒搖搖頭，抱著杜恆霜的脖子嚎啕大哭，就是不肯說話。
不過杜恆雪說這東西特別寒涼，每七天才許他們吃一次，一次吃一小碗，不能吃多。
許言邦在她身後走出來，胳膊上抱著胖嘟嘟的陽哥兒，陽哥兒一手捧著一個冰碗，一手拿著一支木勺，自顧自從冰碗里舀冰果汁粿條吃，渾然不覺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來人，趕快去請小王爺過來，就說，我這裏出了點兒事，跟他們夏侯家有關。還有，去定州府衙報官，就說有人衝撞柔嘉縣主的儀駕。」杜恆霜有條不紊地吩咐道，手心裏悄悄爬出了汗。
杜恆霜用手背抹了淚，站起來摸了摸平哥兒的頭：「先去換衣裳，一會兒再跟娘說說是怎麼回事。——哼，誰敢欺負我兒子，我跟他沒完！」
杜恆霜花了大錢買了窖藏冰回來，敲成小塊，用銅盆裝著，放在垂地的湘妃竹簾後頭，有兩個小丫鬟搖著大柄的芭蕉扇，將習習涼風順著湘妃竹簾的縫隙送了過來。
「沒有！娘，沒有，我都報仇了！」平哥兒挺了挺胸膛：「我用錢伯和爹爹，還有娘教給我的本事狠狠揍了他們一頓！」
杜恆霜看得心都抽起來了，再顧不得躲閃，忙從柱子後頭轉出來，快步走下台階，叫道：「平哥兒，平哥兒，到娘這裏來，快到娘這裏來！」
從撐開的窗扇外傳來陽哥兒的聲音。
「杜伯有事回老家去了，要過一陣子才會回來。」杜恆霜含笑道，轉了話題：「娘看看還有什麼要帶的？定州這地方好東西其實有限，不過皮子不錯，我在這裏已經讓人盤下一個皮貨店，專門去西
方嫵娘含笑道：「言朝還小，還是先把你的事兒安置好了再說。」
方嫵娘點點頭：「若是看上雪兒的是老大言輝，我是寧願雪兒一輩子不嫁人，也不要趟這個渾水。——許家嫡長媳這個位置，雪兒是坐不住的。男人的情愛能管多久呢？你別看言邦現在對雪兒百依百順，等成了親，就知道這樣的事兒不是長久的。男人和女人不一樣，你啊，也要好好想一想。」這話是在說杜恆雪，其實也是在杜恆霜。
杜恆霜心裏一沉，臉上寒霜更盛：「償命？憑什麼！」她死也不信自己剛滿六歲的孩子能打死人！
沒想到小孩子忘性大，很快就好了傷疤忘了痛了。
安姐兒從後面追了上來，氣喘吁吁地看見娘親蹲在哥哥面前，抱著哥哥勸哄，也衝過去，捏著小拳頭對杜恆霜叫道：「娘，娘，他們欺侮哥哥！他們欺侮哥哥！」
可是她的這份堅持，終究還是付諸東流了……
陽哥兒剛一歲多，雖是早產，但是在諸素素和杜恆雪的共同照料下，長得很好，比正常出生的孩子都要胖幾分。
「大少爺！大少爺！別跑這麼快啊！老奴追不上了！」
方嫵娘知道了，還勸了杜恆霜幾句。她雖然出身不高，但是在許家做了十來年的當家主母，又有許紹這個人精在旁提點，她對士族門閥家的人情往來早就熟得不能再熟，比杜恆霜只高不低了。
她從榻上的小矮几上拿起自己的紫藤柄團扇扇了幾下，笑著道：「不能這麼說。娘是親娘，夏侯老夫人身份再尊貴，也是客人，總不能為了一個不太熟悉的客人，怠慢自己的親娘和弟弟吧？」
上次陽哥兒貪吃，把安姐兒沒吃完的冰碗全給吃了，晚上就拉肚子，半夜起來七八次，嚇得杜恆霜好幾天沒闔眼，直到陽哥兒不拉了，才放下心來。
跟著他的丫鬟和婆子忙跟上去。
陽哥兒
杜恆霜柳眉倒豎，臉上凜如寒霜：「誰？誰敢欺負我兒子？！」
她剛走到門口，就聽見一陣喧嘩聲從院門口傳來。
安姐兒大叫：「是夏侯家的人！他們說娘的壞話，幾個人追著哥哥，要脫哥哥的褲子！還說哥哥是『兔兒爺』……娘，什麼是『兔兒爺』？」
杜恆霜別過頭，從榻上站起來：「娘去歇著吧，我出去走走。」
「姨……姨……吃冰……陽哥兒要吃冰！」
「哥哥，哥哥，等等我！等等我！」
「夫人，那外面的人……」那婆子急得滿頭大汗。她是定州人，是杜恆霜來了定州之後買的婆子，沒有經過事，而且對夏侯家奉若神明，不僅不敢得罪夏侯家的主子，就連夏侯家的貓兒狗兒她都不敢得罪！
杜恆霜放下團扇，板起臉：「陽哥兒，你忘了你前些日子偷著把姐姐的冰都吃了，還拉了幾天肚子？你怎麼就記吃不記罰呢？」
方嫵娘挑了挑眉：「你倒是說得輕鬆。我看那夏侯家已經允了，夏侯元才敢不斷示好的。」
「陽哥兒，你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嘖嘖，你娘也真放心……」這是許言邦的聲音，壞笑著彎腰一把將陽哥兒舉起來，抱到杜恆雪住的屋裡。
杜恆霜點點頭：「是要說了。雖然不需要他主動結親，只要他不出手阻攔，讓雪兒和許二哥自己拿主意就好了。」
杜恆霜摸了摸自己的面頰，用團扇遮了臉，只露出一雙明眸：「娘說笑了，我是再正經不過的一個人，怎會嬉皮笑臉？」眼珠子卻轉得滴溜溜的。
杜恆霜搖搖頭，含笑道：「娘想多了，還不如回去跟許大人說說言朝的親事，就不要想著我這裏了。我不是小姑娘了，再不會為了嫁人要死要活的。」
杜恆霜蹲下來，心疼地將平哥兒攬在懷裡，問道：「平哥兒，你這是怎麼啦？快告訴娘……」
杜恆霜也就罷了，說起夏侯家的事兒，問道：「娘，夏侯小郡主似乎對言朝很有意，娘怎麼看？」
夏侯老夫人的帖子送到杜家的時候，正是方嫵娘和許言朝要啟程回長安的時候。
平哥兒本來是想趕緊跑到自己房裡換身衣裳，不想讓娘看見他的樣子擔心，但是一看見娘親滿臉焦急地迎過來，不知怎地，他頓時覺得滿腹的委屈藏都藏不住了，一頭扎過去，抱著杜恆霜的腿哇哇大哭起來。
「娘不用管我。夏侯小王爺是夏侯氏的嫡長子，我是沒那福氣跟他做夫妻的。」杜恆霜嘆息一聲：「若是娘覺得我跟他來往不妥，以後我會避嫌的。」事實上，她一直覺得夏侯元跟許言朝差不多，就像一個很親近的兄弟一樣。而夏侯家這樣的士族門閥，子弟眾多，各種關係盤根錯節，夏侯元又是世子小王爺，他的婚事，可不是聽他自個兒想娶誰就娶的。
方嫵娘轉過頭，裝作不在意地拿帕子印了印眼角，將滲出來的淚輕輕擦去。
杜恆霜忙著要給長安的朋友親戚送禮物過去，就把夏侯老夫人的帖子推到十天以後。一來不想給自己家裡的事兒添亂，二來也想多些功夫準備準備。她不用細想也知道，夏侯老夫人上門絕對不是什麼簡單容易的事兒。
「你不打算再嫁嗎？」方嫵娘敲了敲桌子：「夏侯元可是對你好得很呢。若是他不想娶你，你跟他走那麼近做什麼？」
「不說這個了，你那杜伯去哪裡了？最近怎麼沒有見到他了？」方嫵娘像是不經意地問起杜先誠。
方嫵娘笑眯眯地抿一口清茶：「這就叫只愁生，不愁長。」
「我？」杜恆霜詫異：「我有什麼事？」
方嫵娘橫了她一眼：「就知道嬉皮笑臉。你如今臉皮越發厚了，什麼話都能說出來。」
「陽哥兒，過來，去找小姨給你做冰吃。」杜恆霜揚聲叫道，衝著湘妃竹簾招手。
杜恆雪大奇：「平哥兒也會跟人打架？
杜恆霜想了想，往門前迴廊上的大柱子後面躲了過去。
一到地上，就如同一顆小炮仗一樣沖了出去，往湘妃竹簾那邊跑過去，鑽過帘子，小手指著小銅盆大叫「冰！冰！冰！」
杜恆霜極是怕熱，不過擔心陽哥兒和方嫵娘受不了這冰涼，才沒有把冰放到她身旁。
杜恆霜恍然。原來方嫵娘是想著如果杜恆霜嫁給夏侯元，那許言朝就不好娶夏侯無雙了。雖然他們姐弟不是一個姓，但畢竟是姐弟，在別人看來，這就跟換親沒有兩樣了。
杜恆霜蹙眉。這是怎麼啦？
杜恆霜定了定神，對杜恆雪道：「平哥兒跟人打架了，你去看看傷勢要不要緊。」
平哥兒和安姐兒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杜恆霜正要將跟著平哥兒上學的小廝叫過來問話，就見一個婆子慌慌張張跑進來，道：「夫人，夫人，外面有夏侯家的人抬了個死孩子過來，說要平哥兒償命！」
杜恆霜頭疼，用團扇捂在額前，呻吟道：「我也沒缺過他的吃的啊，怎麼能饞成這樣？」
杜恆霜緊緊抱住平哥兒小小的身子，將腦袋擱在他稚嫩的肩上，淚如雨下，喃喃地道：「……是娘不好，是娘不好，讓我兒受委屈了……」
杜恆霜心裏一動，知道娘到底還是看出來了。雖然杜先誠現在的模樣跟之前海西王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但是在跟他做過幾年夫妻的方嫵娘眼裡，時間長了，還是能夠看出來的。
「後院池塘邊上的涼亭不錯，我去看看，把晚食擺到那邊吧。」杜恆霜快步走了出去。
這個時辰，陽哥兒和安姐兒應該在夏侯家家學里進學，怎麼跑回來了？
方嫵娘叫她：「回來！外面大熱天的，你走哪裡去？」
竹簾一陣晃動，陽哥兒從竹簾底下鑽出來，又噠噠噠噠地從他們面前跑過，往屋外沖。
杜恆霜早就想得很清楚了。特別是自從昨夜七夕之後，夏侯老夫人馬上送帖子要上門跟她說話，就已經很明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