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年年春草綠
第809章 鍾情
沒過多久，他們就來到了范陽節度使府大門前面。
男子青衫磊落，女子蓮步姍姍，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陽哥兒盤算得好好的，就看平哥兒的反應了。
最北面的一個地方，被蕭士及用紅筆畫了個圈。
這一切好像都不重要了。
平哥兒收了笑容，看她一眼，道：「這城門上斗大的字，難道你不認識？」裝什麼路痴……
陽哥兒眼前一亮，心下暗喜。右手握拳，往左手掌心輕輕捶了過去，得意不已。
那小丫鬟一愣，她沒想到平哥兒居然一下子就硬氣起來了。不過這一路上，平哥兒對她多有照顧，這小丫鬟知道平哥兒性子和善，是個好說話的人。
小丫鬟並不怵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正好看見那角門又開了，一個穿蓮青色衫子的美貌少女從門裡跑出來，拎著裙子，往平哥兒這邊走過來。那少女一雙眼睛直直地看著平哥兒的背影，那臉上的表情，就算是傻子都看得出來那少女對平哥兒的心思。
以陽哥兒對這兩人的了解，他想出一計。就是預要合之，必先隔之。
平哥兒回來的消息，早就傳遍了節度使府的後院。
那小丫鬟不以為意，甩了甩自己頭上的大辮子，笑道：「奴家不識你們中原的文字。」
到底是當年她的執著，早就在他心裏悄悄埋下了種子，還是他其實早就被她打動，只是不敢面對自己的心，讓一切沉寂，等到她長大成人的時候，再生根發芽呢？
要知道，箏姐兒可不是小姑娘了，她已經十五歲了！
蕭士及回頭看她，嘆了口氣，走過去將手放在她的削肩上，輕聲道：「……我不會對岳母和言朝不利的。你要信我。」
以後形同路人，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所以陽哥兒就提議，讓箏姐兒住到范陽，同時將平哥兒留在長安。
「許紹讓我去取些東西。如果拿到那些東西，這件事就應該真相大白了。」蕭士及站起身，回頭看
箏姐兒不敢相信這一切。
就好像是他自從成年之後，心底里就有的一副面容。他說不出具體是什麼樣子，也說不出好在哪裡，但是就那樣存在他心裏，就像當初只有一粒種子，已經在不經意間，長成了參天大樹，佔據了他心裏的每一個角落。
「暫時？」
「不識中原文字，卻知道說『奴家』。你的學識也夠雜的。」平哥兒冷笑一聲，偏頭看向車窗外頭。
一個十五歲姑娘的手，是能隨便拉的么？
他背著手，冷冷地看著那小丫鬟道：「不行。你是跟著我回來的。若是你不跟我說實話，你今兒進不了這個大門！」
因為丈夫就算心愛她們，也只有晚上才能回房。白日里是不能經常回內院，或者進內室的。這樣的男人，會被人笑話。
不早不晚，就在合適的地方，恰恰遇到了合適的人。
她當時腦子裡完全沒有想到別的事情，只有一個念頭：平哥兒來了，他終於回來了……
陽哥兒跑得快，居然比在外院學堂的誠哥兒和欣哥兒來得更快。
可是她來到大門口，迎接她的，卻是平哥兒已經心有所屬，跟另外一個女孩在一起了。
平哥兒笑了笑，握了握箏姐兒的手，溫言道：「沒事的。對賤人不必客氣。你越客氣，她們就越是蹬鼻子上臉。」說著，又繼續往角門走。
蕭士及緩緩搖頭：「暫時還沒有。」
當初安子常讓陽哥兒想個主意，如何讓平哥兒看上自家女兒。
當這個少女出現在他面前，平哥兒愕然發現，這就是他心底里存在的那個影子，那副面容，就是那個女孩……
箏姐兒剛才聽見那個丫鬟打扮的女子的話，本來如同晴天霹靂，擊得她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有兩三年沒有回來過了，一想到快要見到爹娘，心裏就特別激動。
那小丫鬟抬眸看見平哥兒愣愣的樣
這個結局，是陽哥兒早就綢繆好的。
他爹死得不明不白，他身為人子，怎麼可能這個時候放棄？
結果……
小丫鬟心裏有了主意，咯咯笑道：「蕭大公子別這樣。咱們倆一路同車，千里迢迢，該說的話都說了，該做的事都做了，這都到了家門口了，又要反悔嗎？」說著，又上前一步，輕輕扯了扯平哥兒的衣袖，聲音突然嗲得很：「蕭大哥，你就帶我去見你爹娘吧……我一定乖乖地，讓他們喜歡我，不給你添亂。」
那小丫鬟聽見平哥兒的話，氣得臉都紫了，但是卻沒法子，她還是要跟著進去。
平哥兒不知不覺紅了臉，他輕輕咳嗽一聲，溫和地笑著點點頭，跟對方打了招呼。
杜恆霜一邊讓人去給蕭士及送信，一邊使人去學堂里送信，告訴誠哥兒和欣哥兒，說他們的大哥回來了。當然，還有在校場練兵的陽哥兒。
可是她娘親，還有弟弟，都在許家……
因此婆媳關係直接影響了女子婚後的生活質量。
住到范陽的好處自不用說。能和杜恆霜打好關係，比什麼都強。如果能嫁給平哥兒，杜恆霜就是箏姐兒的婆母，媳婦和婆母處得好，比什麼都強。
女子絕大部分時間都跟婆母在一起。
重要的是，平哥兒現在覺得無比的踏實和滿足。
箏姐兒死死咬著下唇，生怕那顆跳得無比劇烈的心從喉嚨裏面飛出來，摔在平哥兒面前，被他笑話就不好了。
平哥兒是第二天一大清早進的范陽城。
就算不能嫁到蕭家，跟范陽節度使夫人有這層關係，以後也會一輩子受用。
那小丫鬟一直留神觀察平哥兒的動靜，見他的興奮之意壓都壓不住，悄聲笑道：「蕭大公子，可是到了范陽城了么？」
平哥兒瞪了那小丫鬟一眼，聽見背後的腳步聲，回頭看了一眼，突然全
范陽節度使府佔地廣闊，院落眾多。
箏姐兒抬頭，擔心地看著平哥兒，低聲道：「蕭大哥，讓她一起進來吧。」她不想平哥兒為難，一點點都不想。
好在角門的門子沒有攔著她，讓她跟在平哥兒和箏姐兒後頭進了節度使府。
一想到箏姐兒對他的心思，平哥兒又從愕然變為滿心的歡喜。他不知道為什麼相隔兩三年不見，再見面的時候，他居然發現她就是他心底早就有的那個人！
果然平哥兒也沒有讓他失望。
杜恆霜一聽，臉色都變了。
君子可欺之以方。
他一進內院的抄手游廊，就看見前面不遠的地方有一男一女攜手同行。
就像在外頭飛的風箏，終於和拉著自己線的人聚在一起。
那小丫鬟去的院落，是給女眷住的客院，跟許紹住的客院是東西兩個方向，自然沒有碰上的機會。
平哥兒心裏堵得慌。他是終日打雁，卻被雁啄了眼。他竟然一點都沒有看出來這小丫鬟的真正身份！
那個總跟在他身後的小女孩，甚至對他……
蕭士及默然。要他放手，是不可能的。
從長安回來的第一天，見了箏姐兒居然沒有覺得生疏，反而主動拉起她的手！
幾句似是而非的話說出來，果然聽得對面那少女放慢了腳步，臉上的神情一下子變得驚疑不定起來。她看看平哥兒的背影，又看看那個小丫鬟嬌俏的面容，小巧玲瓏的身材，突然覺得自己身量太高，腿太長，胸太大，不夠纖細，也不夠弱柳扶風。
陽哥兒偷偷笑了一回，便沖了過去，一把將箏姐兒從平哥兒手裡奪過來，對平哥兒皺眉道：「大哥，箏姐兒是大姑娘了，你怎麼能隨便拉她的手？！」
平哥兒愕然。這小丫鬟此時表現出來的禮儀氣度，斷不是個小丫鬟能有的，竟比她家小姐那色波還要氣度高華！——這姑娘，到底是什麼身份？
平哥兒和箏姐兒攜手進了二門，一起往杜恆霜的正院行去。
「你
箏姐兒用手抹了抹眼角，強自笑道：「蕭大哥，我是箏姐兒啊。你不認得我了？」
「我知道。」杜恆霜醒了醒鼻子，帶著哭腔說道：「可是就算你不會對他們怎樣，你有沒有想過，他們願不願意接受你的恩惠？」
蕭士及低頭，卻只看見她淚痕狼藉的小臉，忍不住笑道：「這麼大年紀，還和小時候一樣哭。」一邊說，一邊拿了帕子給她拭淚。
杜恆霜怔怔地看著蕭士及，不知道該如何勸他，因為她連自己都勸服不了。
那少女正是在范陽節度使府住了兩三年的箏姐兒。
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站著一個身材高挑的姑娘，看上去有些眼熟，但是卻又想不起到底是誰。但是她有些怯生生的純凈眼神卻如小鹿般一下子撞入他的心底深處。
拉了就要負責任的！
那姑娘是美貌的，但是看在平哥兒眼裡，完全不能用美貌形容。
她來的時候，還是個小姑娘，這兩三年時間，她一下子長大了，成了風姿綽約的少女。
杜恆霜的哭聲弱了下去，她抬頭，怔怔地看著蕭士及，臉上的神情很是複雜。
他揣摩平哥兒，那時候對箏姐兒沒有心思，一來應該是箏姐兒年歲還小，平哥兒那樣板正的人，肯定會很自律，不會讓他對箏姐兒這樣年紀的小姑娘有什麼綺念。二來嘛，也是兩人太熟了，箏姐兒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都黏在平哥兒身邊，這樣對平哥兒的壓力也太大，當然也不助於兩人在一起。
緣份的事情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平哥兒更加愕然。居然是箏姐兒？！
平哥兒讓自己的隨從先去叫門。
「我答應你，不相干的人，我一定不會牽連。而且，我會幫……許紹瞞著陛下那邊。」蕭士及思慮良久，終於說道。
她本以為自己早已經忘了平哥兒。當她在范陽的時候，她確實很少想到平哥兒。
平哥兒頭一次感受到，一個人的眼
幾次拒絕她，她還以為今生無望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絕大部分大齊女子婚後的日子過得好不好，不是看她們的丈夫，而是看她們的婆母。
平哥兒含笑走過去，如同箏姐兒小時候一樣，很自然地牽著她的手，往角門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輕聲問道：「你在范陽可好？這兩三年都沒有你的消息，應該在這裏過得不錯吧？」
小丫鬟閉了嘴，偷偷地笑。
那是突厥漠北王庭的所在地。
那小丫鬟落落大方地從車裡下來，對門子微一頷首，站到平哥兒斜後方，低眉斂目，很是端敬，竟有大家之風。
那門子一聽是大少爺回來了，忙扶著帽子過來請安問好，又覷著眼睛往他車裡頭看。
可是如果任其發展下去。他們和許家，註定要翻臉了。
那小丫鬟看見平哥兒居然拉起那個少女的手，兩人無比親昵地往角門走去，不由也咬緊了下唇，死死瞪著平哥兒的背影，恨不得從眼裡飛出兩把刀子，將平哥兒戳個透明窟窿才好。
兩人書房裡靜靜偎依。
杜恆霜心裏一痛，掩面低低地啜泣。
平哥兒對她這樣親切的態度，在她七歲之後就再沒有過了。
書案上的桌燈將兩人的影子投射在牆上，久久沒有動彈。
不過平哥兒和箏姐兒可以回內院，那小丫鬟卻不可以。她被外院的下人攔在外頭，領著往客院的方向去了。
眼看平哥兒和那少女就快要進角門了，一直被晾在旁邊的小丫鬟才跺了跺腳，嬌聲道：「好了好了，我說！我說就是了！——我才是那色波！那個死了的那色波，不過是我家的奴隸！」
可是今天在跟杜嬸嬸做針線的時候，突然聽有人回報，說大少爺回來了，不等杜嬸嬸說話，箏姐兒放下綉綳，拎著裙子就衝出了屋子，像只小鳥一樣往外飛奔而去。
平哥兒的腳步頓了下來。
箏姐兒能早些跟杜恆霜熟絡，當然是事半功倍的效果。
也許會不死不休，成為世仇。